第五十一章 胡馬嘶風,漢旗翻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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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陣前鼓聲暫歇,戰場中央,各自站於對方十步處,素心言與焰霓裳對峙著,冰結的氣氛中,一人溫潤如人間四月的風,一人冰冷似高巔深冬的水。

    素心言俏立於前,衣帶如細柳扶風,靜靜看著對方黑亮如水晶的眸子,臉上有隱隱笑意,心中暗自欣賞,青雲綢輕輕握在手中,綢端的金鈴輕輕搖動,“叮鈴鈴”的響。

    焰霓裳頭上白發無風而動,額間血印如一道熊熊燃燒的火,她緩緩將手中冰火刀舉起來,冰刀上已是凝結了一層寒霜,寒霜之上閃爍著赤紅火焰,虛空輕輕劈過,空靈而魅惑,然後,刀鋒一滯,直指對方,冷冷看著對手美如秋水的眼睛,這是一個需要尊重的對手!

    二人眼光交匯,寒冷,殺氣,卻也互有欣賞之意。

    時間一點點流逝,素心言與焰霓裳互相直麵,手握兵器,俏立於苕水上吹來的風中,靜靜對峙,衣帶飛舞,有如兩尊雕塑。戰場上沒有女人,這是兩個偉大戰士之間的戰鬥強大的威懾者,善於伺機捕獵的獵手。

    誰也不先行發動攻擊,都在算計,等著對手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即便這錯誤微不可查。

    戰場的空氣如驟遇嚴冬,有刺骨的冰冷。

    綢端的金鈴搖動,“叮叮當當”,輕輕的響;冰火刀上的赤色火焰閃爍吞吐,發出“呼呼”的聲音。戰場四麵的敵我雙方靜靜看著這即將展開的又一次戰鬥,戰鬥如舞,舞者如花,刀吐寒芒,綢舞青龍,麗影紅顏花相似,桃花笑了東風,如詩之景,如花之人,然而卻於這刀與綢的縱躍揮舞之中,時時處處殺機四伏,牽引著每個人的神經,以致人人期待,大氣不敢出。

    靜默之中,一人突然跳到焰霓裳身旁,像一團燃燒的火,手持火雲繡春刀,正是火烈魔女焰蔚然,看著素心言,柳眉一豎,嬌聲說道:“你打還是不打?如若不打,就別磨磨蹭蹭的啦,跟我們回去,我哥也好去給慕容公子交差,似你們這樣老站著,要打不打的,啥意思嘛,拜托你爽快點好不,真是的。”嘰嘰喳喳說著,轉頭看著焰霓裳,數落道:“你這小妮子也是,叫你別來別來,你倒好,偷偷跟著來,來了不說,一來就跟人打架,萬一有個啥好歹的,你叫我這當姐的怎麽活呢。”

    焰霓裳未看焰蔚然一眼,緊緊盯著素心言,冷冷說道:“姐,你別說了,說多了,讓別人看笑話!”

    “看什麽笑話,有什麽笑話給別人看的呢,就你這小妮子嘴硬。你呢,總嫌姐姐嘴花花,愛叨叨,每次說你,都不耐煩,不愛聽,我是你姐,我不說你,誰還說你,姐是為你好。……算了,姐也不多說了,說多了慪氣。姐來幫你,……”嘰嘰喳喳說著,將手中火雲繡春刀虛空重重一劈,火雲刀噴薄出爍爍烈火,直指素心言,嬌聲說道:“你可別怪我姐妹兩個打一個,是你老是不出手的,讓大家等得實在不耐煩啦。”說完,躍起身來,揮動火雲刀直向素心言臉麵劈去。

    女醜在陣前看著場中二女打一個,自家妹子雖可勉力支撐,左支右絀,卻也頗為吃力,焦急之下,忙提了圓月彎刀,便要躍入場中,相助素心言。忽聽得身後“啊呀”一聲輕呼,似是有人在從地上拚力坐起,然後又是“哇”的一聲,一人口噴鮮血,濺了一地。她忙回頭看去,隻見先前生死不明,委頓在地,便似一堆軟泥的梵香,此時已然靠著一顆柳樹坐起身來,微睜了雙眼,看向她,“哇”的一聲,又再噴出老大一口熱氣騰騰的黑血。

    她見梵香終是醒來,頗感欣慰,見他連嘔幾口老血,心中很是不安,忙搶過去,蹲身扶著梵香,道:“小兄弟,你……你好些沒……”

    梵香但覺胸口熱血翻湧,緩緩抬起手來,搖了搖,看著女醜,微微一笑,道:“死不了。”用手撐著地麵,慢慢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戰場中央,見三個人影正自打鬥得激烈,定睛看了看,頗為驚異,道:“怎的會是小言在與對方打鬥呢?她怎的……”他實在想不明白眼中那個嬌嬌怯怯的小姑娘怎會有去與敵人戰鬥的勇氣和功夫,他轉頭看著女醜,甚是疑惑。

    女醜見了他神情,已知其意,遂輕輕一聲歎息,道:“你也別多想了,先把傷養好再說罷。”轉頭看去場中,很是掛心。

    梵香抬頭再看一會場中打鬥的戰況,皺了皺眉頭,對女醜道:“大姐姐,對方那白衣女子很是厲害,刀法精妙得緊,我得去幫幫小言,小言快撐不下去了。”說著,深呼了一口氣,強撐著身體,便要勉力站起身來。

    “不,你先顧著自個身子,我去罷。”女醜忙扶著梵香靠了柳樹坐好,柔聲說著,站起身來,抽出圓月彎刀,往空輕輕一劈,回頭對鬼洞眾戰士說道:“我去去便回,你等保護好大家,對這個小兄弟也派人加意看護,所有人等不可擅動,違令者,斬!”話音未落,已是揮舞彎刀,躍起身來,殺入場

    中。

    此時天色清明,日頭漸已西移,陽光平和,穿過草地上稀疏的柳樹梢頭,斜斜地投射下來,斑斑駁駁。

    梵香半睜了眼,看了一會場中打鬥,見女醜加入後,戰局漸漸趨於平衡,心下稍寬。過了片刻,梵香靠著柳樹,背脊一動,掙紮著想要慢慢站起,借了柳樹,但手肘撐高尺許,終是支持不住,一大口鮮血噴出,重新跌靠在柳樹下。他腦中昏昏沉沉,胸中煩惡,隻覺丹田一道氣息突然變得威猛強大,左衝右突,似與鎖在體內的三昧真火鬥得甚是激烈。

    此時,戰鼓之聲停息了,隻聽得一連串“叮叮當當”金鐵交鳴的聲音在場中回響,場中四人捉對兒廝殺,走馬燈似的,打鬥正自激烈而酣暢,場邊各人屏住了呼吸注視,四周雖有數千人眾,但靜得連飛蟲掠過的振翅微音都清晰可聞。

    梵香深深吸一口氣,身子發顫,靠了柳樹,終又硬生生將身子坐直了,胸中翻湧,口中一口濃如黑墨的老血又一次噴了出來,鎖在體內的三昧真火鬥誌漸衰,似有被丹田那股威猛氣息壓製的態勢。經這一記如山崩之擊,連著嘔出數口黑血,又因秋原慧所贈神藥雪蓮上清丸的加持後,體內三昧真火與己身元力似已有一些中和之意,丹田真氣竟而漸漸流轉得較為順暢的了。

    場中打鬥場景雖極是激烈,正如烈火烹油,但心境裏卻萬籟俱寂,一片清明。

    他的心此時靜如止水,盤膝坐在柳樹下,鳳目半閉,不再關顧場中打鬥,心中默念師父在《傳習心經》中所記載的十四字真言,“一起一伏,一進一退,自是工夫節次。”心思漸入空靈,遂潛運丹田之氣,按師父的《傳習心經》所授心法“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將氣息調運於四肢百骸,暢行於奇經八脈,調試一個小周天。

    他半睜半閉了雙目,視萬狀若無物,內心空明,眼觀鼻,鼻觀心,心神感應良知,磨煉知行合一,“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為體。”意念不偏在心,亦不偏於物,隻在心、物之間體念“感應”,感應打通心物內外兩端的精神所在,體悟精一之訓。靜心調運丹田元力,心底漸轉清明,丹田之中一片和暖漸漸湧上來,胸中煩惡之感漸漸消散。

    他盤腿坐在草地上,自覺丹田之中似是已積蓄了一個澎湃潮湧的大湖,遂將丹田氣息調運了數次,運行無虞,睜開眼睛,從地上拾起斷刀,執於手中,慢慢站起身,大步從人圈裏走出,持刀站於陣前。

    正自圍觀場中打鬥的鬼洞族一眾戰士見剛才為己方拚命搏殺的小英雄再次精神奕奕出現在陣前,均是暗道:“這小英雄怎的便如一個打不死的神人似的,當真邪門。”不由齊聲歡呼。

    女醜雖在場中打鬥,心中亦是頗為掛著已是蘇醒的這個小兄弟,隻是打鬥激烈,未及告知素心言,突然聽得自家陣前歡呼聲如大潮,回頭看去,卻見梵香持刀站於陣前,精神抖擻,全不似身負重傷的樣子,不禁驚呼一聲,對正在激烈打鬥的素心言大聲叫道:“小妹,你快看,那小兄弟在咱家陣前站著呢!”

    素心言聞言,虛晃一招,緩過身來,回頭往自家陣前看去,那持刀而立者,不是梵香還是誰?不禁歡呼一聲,振奮精神,揮動青雲綢,將焰霓裳逼退數丈外,轉頭嗬嗬一笑,大聲對女醜說道:“姐姐,我們回去啦!我不打啦!嗬嗬。”說著,躍起身來,直奔自家陣前而去。刀短綢長,焰霓裳持刀想要趕上,但素心言歸心似箭,哪還願意與她纏鬥,青雲綢卷動金鈴,數下猛擊,自己竟是近身不得,眼睜睜看著素心言回歸本陣去了。

    女醜見自家妹子已全身而退,自是不再戀戰,向焰蔚然虛劈一刀,閃身而退,自是回歸本陣之前。

    素心言看著梵香回複如初,鳳目斜飛,精光閃爍,似較前更是精神得多,不自禁握了梵香雙手,心中喜不自勝。

    “咳咳……”女醜在旁邊看得,輕輕咳嗽兩聲,素心言一時醒覺,忙鬆了手,低了頭去,雙頰飛起了一朵紅霞,甚是羞澀。

    梵香亦是頗為不自在,麵紅過耳,看著素心言,一顆心隻如小鹿亂闖,怦怦而跳,半晌方呐呐而言:“你,你怎的也去跟人,跟人打架了呢?……不過,……你揮綢帶的樣子還是很,……很好看呢,……我很喜歡,嗬嗬。”梵香重傷初醒之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竟無法找出合適的話語,心裏想到什麽便順口說出了。

    素心言聽得梵香說自己好看,心中甚是歡喜,抬了頭去,看著梵香,言笑晏晏,道:“你說我好看麽?”

    “嗯,你……你是很好看,那日在伊水湖畔第一次見到你時,便覺得

    你,你……很好看。”梵香呐呐說道,語音說到最後,細如蠅鳴,低不可聞。

    “嗬嗬,是麽?那你喜不喜歡我打架的時候呢。”素心言抬起頭來,調皮地歪著頭看著梵香,微微一笑。

    “我,我不知道,……隻是,隻是你剛才舞綢的樣子,倒不像是在打架,反似跳舞,是真的很好看的呢。”梵香不自禁抬手搔了搔頭皮,不好意思的說道。

    “是麽,看來,你隻是喜歡我舞綢的樣子,不喜歡我的樣子咯,對吧,哼。”素心言嘟起了嘴,似笑非笑的說道。

    “不是的,不是……你的樣子也很好看。”

    “那你也是喜歡美麗的麵孔咯,哼,……梵香大哥也是好色的登徒子。”素心言佯裝生氣,轉過身去,狠狠跺了跺腳。

    梵香哈哈一笑,腦中一時清明,神色一整,恢複了本身飛揚灑脫的男子氣度,朗聲說道:“哈哈,你可別生氣。我心裏歡喜你的美麗,豈能掩藏我心中的本欲,卻在嘴裏裝作四大皆空呢?”

    “是麽,你喜歡我的美麗,我當然開心啦,怎會生氣呢?”素心言聽得,抿著嘴,不禁嫣然一笑,自顧自的伸出手去將他衣領間的一絲柳絮取下。

    女醜見了,“咳咳,……”咳嗽了兩聲,微微一笑,道:“小妹,咳咳……。那你們先聊著,……我去看看敵情如何!”顧自走開,去到陣前,觀察敵軍下一步動向。

    素心言看著女醜離開,調皮的吐了吐舌頭,轉頭看著梵香,忽噗哧一聲,笑靨如花,伸手將頭頂的丸子發髻散開,一頭青絲長發垂肩而下,低了頭去,將臉上的幾縷發絲捋一捋,抬起頭來,忽對梵香調皮的眨了眨眼,嗬嗬一笑,道:“你還記得麽?伊水湖畔、山神廟中,……還有倩女峰頂那束花。”說著,自袖中取出那株雪玫瑰,花兒過了大半日,兀自鮮豔欲滴,泛散著幽幽的馨香。

    剛剛一戰,如同生離死別,如今再次生生站在自己心儀的人麵前,自是一番別樣心情。

    素心言低了頭,輕輕將花兒放在唇上,嗅著香氣,很是愜意。

    看著這少女,一低頭的溫柔,彷如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梵香忽覺心中一動,不禁凝神看著她瑩白如玉的臉,看著她那雙如盈盈秋水的眼睛,柔聲說道:“你,你怎麽也去打架了呢,……在伊水湖畔,你說你叫小言,剛才我聽大夥兒都叫你素心言,……你是女醜的妹妹,怎的有個朋友叫我要離得你遠遠的才好,我還一直以為鬼洞族的女醜與她妹妹素心言是,……是多麽凶惡的母夜叉那樣的人呢,哈哈,……可,可現在看起來,你又不是什麽壞女孩子呢。”

    “是麽?是誰這樣說的呢?你說我不是壞女孩兒,我便不是。……嗯,小樣兒,就喜歡看見你這大驚小怪的樣兒,嗬嗬。”素心言心下歡喜無限,遂踮起腳尖,高高站直了身來,平視著梵香的眼,對梵香微微一笑,伸手從袖中取出那條青色綢帕,去梵香臉上輕輕擦淨一點濺上的泥土,柔聲說道,“嗬嗬,謝謝你這小子還記得我們家伊水湖畔的小言呢。”

    忽低頭看著梵香身上的靛染青衣,若有所思,抬手拍了拍額頭,似一下醒悟了,笑道:“唔,我知道是誰啦,你去過崦嵫山,你是聽那九尾小妖精說的,對吧,哼,那小妖精盡胡說呢,看她下一次再來我家玩,我不撕爛她的嘴,嗯……”忽抬起頭來,定定看著梵香,足有十分之一柱香的時間,似笑非笑,“嗯,我可知道啦,那小妮子喜歡你,嗯,對不?……你,你也喜歡她,是吧。……哼!”突然背過身去,撅了嘴,似是真惱了。

    “哪有的事兒呢,”梵香一時甚感莫名其妙,不禁撓了撓頭,很是尷尬,“我與宛兒便如兄妹呢,說好了,以後去北宮軍中救出我的救命恩人了,便還回去看她的。”

    “哦,……是這樣的麽?那還差不多。嗯,梵香大哥,以後我也跟你一起去看她,可好?”素心言聽得,轉惱為喜,轉過身來,笑靨如花。

    “嗯,好的,以後我們一起去!”梵香看著素心言喜笑顏開,心中亦是喜歡,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二人顧自說著私己話,突聽得敵軍陣中,隆隆的戰鼓又再擂響,然後,隻聽“轟”的一聲大響,一束紅色焰火衝天而起,是敵陣整軍的信號,“嗚嗚嗚”的號角聲隨之響起,敵方陣前旌旗飄展,翻翻滾滾,又再突出一個千人隊,與前一個千人隊互為左右兩翼,陣容嚴整,焰蔚然騎了一匹炭紅馬,焰霓裳胯下一匹白龍駒,分領兩翼戰隊;居中麾蓋之下,焰騎了一匹高大雄壯的烏騅馬,手提烈火冷豔鋸,傲然而立,甚是威武雄壯。

    鼓聲隆隆,進軍的號角吹響,焰已知素心言必不可得,鬼洞眾人無人會降,人人皆做死念,必殊死相搏,此戰再無回旋餘地,遂令全軍進擊,務求全殲鬼洞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