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安微微恍神，店裏的燈光仿佛變得黯淡，魯怡雲和亞當斯正在飛速遠離，周圍的一切變成了慢動作，他盯著亞當斯的嘴一張一合，卻怎麽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他不是第一次接到親友去世的噩耗，但依然無法平靜地接受。

    在美國的短短數日裏，張子安表演過功夫，去野外露過營，逛過好萊塢，捕捉過精靈，可謂是豐富多彩，但即使如此，給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人，卻是那位萍水相逢的美國老太太，她叫他傑夫，並讓他叫她凱茜。

    凱茜是一位平凡的老人，卻做著並不平凡的事。她默默無聞，十幾年如一日地參加著CFA家貓組的比賽，隻是為了讓CFA能承認巧克力色的阿比西尼亞貓。

    張子安清清楚楚地記得，她說這是她最後一次參賽，因為她快動不了了。

    離開賽場之後，他仍然惦記著她，還曾經查詢過這次比賽的家貓組冠軍是哪位，但可惜沒有查到任何信息。他還曾經拜托蒂姆打聽過，得知CFA可能將於近期承認巧克力色阿比西尼亞貓的好消息。

    他由衷地替凱茜感到欣慰，她日複一日的堅持終於感動了CFA，同樣也感動了他。

    在賽場上，他向她發出過邀請，如果將來到中國旅遊，請務必來一趟濱海市，讓他略盡地主之誼。

    然而，他沒有等來她的人，卻接到了她去世的噩耗……

    往事曆曆在目，再回首已是陰陽兩隔。

    “張先生？”

    “店長先生？”

    張子安的肩頭傳來一陣劇痛，是理查德的鳥爪陷入了他的皮膚裏。

    他猛然回過神，店裏的燈光恢複了，魯怡雲和亞當斯原地未動，隻是在擔心地望著他。

    “我沒事。”他搖搖頭，與肩膀上的理查德對視一眼。

    亞當斯以很職業化的口吻說道：“張先生，如果你身體不適，我可以改日再來拜訪。”作為專門處理遺囑事務的律師，他對類似的狀況司空見慣，很清楚人們麵對突如其來的噩耗會表現得多麽脆弱，比人們能想象得更加脆弱。

    “不用。”張子安擺手，“這個消息有些突然……我已經沒事了，請繼續說吧。”

    亞當斯從地上提起公文箱，相中了收銀台的桌子，“可以嗎？”

    “請。”張子安點頭。

    魯怡雲見狀，趕緊把數位板放到膝蓋上，將桌麵騰出一塊空間。

    亞當斯把公文箱放到桌子上，輸入密碼，從彈開的公文箱裏取出數份文件。

    “實際上，瑞恩女士在數日前突然打電話給我，請我過去一趟，要求更改一下她的遺囑……”他正要繼續說下去，卻被張子安打斷了。

    “等一下，她……”張子安的嘴唇囁嚅著，卻找不到恰當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經驗豐富的亞當斯卻秒懂了，不等他問完便回答道：“瑞恩女士是於睡夢中自然死亡，很安詳，沒有遭受痛苦。她是獨居，第二天鄰居們沒有看到她帶著貓出來，很是擔心，於是報了警。”

    亞當斯說的是中文，雖然發音有些怪，但魯怡雲也能聽得懂。聽到瑞恩女士獨居死亡的描述，她緊緊地握住了繪圖筆。

    “好吧，抱歉打斷，請繼續。”張子安的心裏略微好受一些。

    “我到了瑞恩女士的家裏，為她進行了遺囑公證。”亞當斯把幾份文件遞過來，“這是瑞恩女士的遺囑和委托書複印件，請過目。”

    張子安搖頭，“我看不懂，也看不下去，你直說吧。”

    “好。”亞當斯也不勉強，說道：“在瑞恩小姐最近修改的遺囑裏，她將自己全部財產捐贈給了馬修·戴維斯癌症研究基金會，用於對肺癌的研究，然後將她的貓留給了你。”

    張子安又是一愣，重複道：“她的貓？”

    “是的，瑞恩女士目前一共養育著八隻貓，她指名你是這些貓的繼承人。”亞當斯又從公文箱裏取出幾張照片，“請過目，就是它們。”

    張子安接過照片，赫然認出第一張就是他在CFA賽場裏見到的溫蒂，它是凱茜的最愛。接下來，第二張、第三張……直到第八張，全都是巧克力色的阿比西尼亞貓，大小不同，姿態各異。

    他反複觀看著這些照片，捏著照片的手輕輕顫抖。他明白，凱茜最珍貴的遺產不是金錢，而是這些她精心培育出來的阿比西尼亞貓。

    不知什麽時候，菲娜也從貓爬架上跳下來，走到他旁邊，盯著這些阿比西尼亞貓的照片。

    亞當斯察言觀色，低聲說道：“很抱歉，按照正常的流程，應該先給你寄一封律師信通知你這件事，讓你有心理準備。然而……瑞恩小姐隻知道你中文名字的發音，以及你在中國濱海市開著一家寵物店，並不知道你的電話和詳細地址，因此我也是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這裏。”

    在美國，遺囑裏指定由誰來繼承自己的寵物是很常見的事，亞當斯也處理過好幾起類似的遺囑。隻不過，將寵物指定送給遠在半個地球之外、僅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別說是亞當斯自己，就連他所在的聯合律師事務所也是第一次遇到，其間的忙碌與波折無須贅言。

    很幸運的是，亞當斯很看好中國在21世紀的前景，此前特意學過中文。

    他從溫暖明媚的洛杉磯飛到寒冷潮濕的濱海市，先是跑到工商局，查閱當地所有在工商局注冊過的寵物店，然後逐一比對店主姓名的發音，最後才確定奇緣寵物店的位置，今天一大早趕來卻又遭遇嚴重的雨雪天氣……盡管奔波勞苦，但他的職業精神卻令他沒有開口抱怨什麽，反而會顧慮到張子安的心情，願意改天再來拜訪。

    張子安真誠地感謝道：“謝謝，讓你受累了。”

    “這是我的工作。”亞當斯微笑，“好了，張先生還有什麽疑問嗎？”

    “為什麽是我？”張子安無法釋懷，為什麽凱茜會把這麽珍貴的遺產留給萍水相逢的他。

    亞當斯微微頜首，“我也問過瑞恩小姐這個問題，她的回答是，因為你誇讚她很漂亮。”

    “就這樣？”張子安愕然。

    “就這樣。”亞當斯肯定地回答，目光落在泡沫保溫箱裏尚未吃完的烤串與牛排之上，“瑞恩女士沒有其他的親屬，我猜她大概是認為你能好好替她照料好她的貓——來到你的店裏之後，我也能理解她的想法。”

    張子安默然不語。

    “還有其他疑問嗎？”亞當斯又問。

    張子安搖頭，“沒了。”

    “那好，張子安先生，你是否願意接受凱瑟琳·唐娜·瑞恩女士的遺囑？”亞當斯正色問道。

    “我……”

    張子安有些哽咽。

    隻有他能真正理解凱茜，她把貓交給他，並非是因為他誇讚她漂亮，也並非是因為覺得他能照料好它們，而是希望他能沿著她開辟的道路，帶著阿比西尼亞貓走向振興和輝煌。

    這份希望無比沉重，卻又無比榮耀，寄托著凱茜的全部信任。

    “你還在猶豫什麽？”菲娜厲聲叫道。

    老茶沉聲說道：“子安，義之所在，當仁不讓！”

    張子安緊咬著嘴唇點點頭，對亞當斯說道：“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