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影視城位於郊外，占據了相當大一片區域，裏麵亭台樓閣山林水泊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些野生動物。這座影視城剛成立不久，是濱海市的這屆領導班子為了開發旅遊業和電影相關產業而大力扶持的項目，從建設之初便一路開綠燈。由於要從全國其他影視基地吸引客源，租金比較便宜，成功地引來了不少劇組，《戰犬》劇組就是其中之一。

    張子安去上大學時這座影視城連影子都沒有，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建成了。

    司機一路上給他講了不少關於影視城的八卦，並且不斷地咒罵那隻咬傷他朋友的德牧以及它的無良主人，言語中也不乏一些妒意。看樣子如果他養著德牧，說不定也會去碰碰運氣，萬一成功了，這一部電影的片酬等於他開多少年的出租車？後續的商業廣告還要另算。

    很快，出租車抵達影視城的外圍，張子安如數付了車費，帶著飛瑪斯下了車。

    正好有另一個人垂頭喪氣地牽著一隻德牧打算離去，便坐上了這輛出租車，看他的樣子，大概是試鏡不太順利。

    他的德牧是母的，似乎對飛瑪斯很感性趣，總是想往飛瑪斯那邊跑，主人死拉活拽才把它帶上車。

    “怎麽樣啊，哥們，試鏡難嗎？”張子安試圖跟他搭訕，如果能知道一些內幕，提前有些準備就再好不過。

    但是這個人情緒低落，明顯不想說話，咣地關上車門，跟司機說了一個地名，開租車便載著他駛離。

    張子安對自己的搭訕技能已經絕望了。他知道飛瑪斯在車上應該覺得很憋屈，為了不嚇著這位驚弓之鳥的司機，特意違背本性時時刻刻緊閉著嘴——這也進一步說明了飛瑪斯很通情達理，跟家裏那隻總是老娘天下第一的貓不一樣。

    “張先生！這邊！”

    張子安還沒來得及仔細打量這座新建的影視基地，就聽到盛科遠遠地衝他招手。

    “來了！”

    張子安帶著飛瑪斯小跑著過去。

    由於隻是主體完工，相關的配套設施還沒有建成，影視城周圍是一片曠野，沒遮沒擋，隻有一些被壓在雪下的枯草，寒風在這裏格外強勁。

    盛科縮在警車裏，身上就穿著一件警服，外麵披著一件影視城群眾演員標配的綠色軍大衣，一下警車就快凍成傻叉了。

    他嘴唇凍得發青，一張嘴就往肚子裏灌風，用力指了指前方一座灰白色的院落，意思是進去再說。

    他們兩人帶著一條狗跑進院裏，有院牆擋風，稍微暖和了一些。

    張子安注意到，院子裏一進門就戳著塊牌子，被風吹得前後搖晃，隨時可能撲街。牌子上寫著：《戰犬》劇組演員海選處，報名電話xxxxxx，截止日期xxxxx。

    他心頭一驚，掐指一算，尼瑪這截止日期是昨天啊！那今天豈不是白跑一趟？

    “盛隊長，你看這……”他指著牌子上的截止日期讓盛科看。

    盛科擺擺手，“據我所知，他們還沒挑選到合適的狗，海選隻能繼續順延。我領著你進去，沒關係。”

    張子安這才多少放心了，他不怕沒選上，就怕白跑一趟，那飛瑪斯肯定會很失望的。

    “盛隊長，你公務繁忙，怎麽今天有時間跟我一塊兒過來？”他牽著飛瑪斯的牽引繩問道。

    盛科帶著他往裏走，麵色不善地說道：“我今天是來領回隊裏的警犬，馬上就要去……咳，馬上有一次內部行動，沒有警犬不行。”他差點不小心泄密，好在及時刹住了話頭。

    張子安識趣地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而是問道：“為什麽你們上級對這件事如此熱衷？是不是為了電影的片酬？”

    盛科無奈地搖頭，“你想到哪去了……警隊雖然資金不算特別充裕，但還不至於覬覦這點錢。主要吧……是為了在片尾的字幕裏能出現‘本劇中的警犬由濱海市刑警大隊提供’的字樣，而且還會把警犬的名字打上去。”

    說著，盛科向他拋了個“你懂的”的眼色。

    張子安恍然大悟，對於盛科的上級來說，得到的片酬沒有用，反正會充公，但這條字幕卻能為政績增光添彩。

    他想了想，疑惑地問道：“據我所知，中國電影裏的動物演員一般不會在片尾特意提名吧？”

    從小在寵物店長大，張子安小時候很喜歡看動物相關的電影，甚至現在也很喜歡。他記得中國電影界對動物角色並不重視，不像西方的影視界那樣，動物演員的名字會直接出現在電影演職員列表裏。這導致中國電影界裏沒有著名的動物演員，即使某隻動物在某部電影裏有驚豔的表現，人們也不會知道它的名字。

    舉個例子，比如BBC版的《福爾摩斯探案集》裏的《四簽名》一集，劇中幫助過福爾摩斯的狗Toby，在本集結尾時就出現在演職員列表裏，不僅寫著“Toby played by Toddy”，甚至還寫著“Trainer：Ben Woodgate”，狗和訓練師的名字全都一目了然。

    盛科像是料到他有這麽一問，立刻答道：“據說這部電影不一樣，也算是向西方電影界學習一下這種人文主義關懷，不僅會把狗的名字寫上去，就連訓練者和出處——假設有的話，也會出現在片頭和片尾。所以不僅是上級，連我們警犬訓練基地的某些同誌，對這件事也很是熱衷……”

    說到最後，他歎了口氣。

    張子安對他的無奈感同身受，說到底無非是名和利而已。

    他明白了為何寵物店和狗舍的老板們也對此趨之若鶩，試想一下，當片頭主演列表裏出現“本劇主演XX由濱海市xx狗舍/寵物店提供”，這會是什麽效果？

    一夜成名天下知！

    相當於不花一分錢就把廣告做到了全國觀眾麵前，甚至可能會被海外觀眾看到……

    盛科怕他期望過高，又補充道：“當然，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就算是新人演員，出演第一部電影也沒多少錢，更何況是狗……所以片酬並不高。”

    “沒關係，又不一定能選上，重在參與嘛。”

    張子安故作輕鬆地一笑。雖然飛瑪斯似乎對它自己的實力很有信心，但張子安更明白中國國情，電影選角這種事情，並不是說你有實力就行，很多時候場外因素會占據決定性的作用……像潛規則之類的，不過大概沒有人會喪心病狂到潛狗的規則吧？那可真是嗶了狗！

    他們二人說說笑笑，走進了院落內一座二層小樓裏。

    一進門，就有一位看起來像是員工的人攔住了他們，瞥了一眼飛瑪斯，問道：“請問是試鏡嗎？預約了沒有？”

    “預約了。”盛科答道，“我姓盛，我這位朋友姓張，這隻狗叫飛瑪斯，來自奇緣寵物店。”

    “稍等，我查一下。”

    員工拿起對講機，小聲交談了幾句，便抬手示意道：“請進吧，抓緊時間。”

    盛科沒急著往裏走，而是遞過一根高檔進口煙，笑道：“我打聽一下，他們是不是還沒選出滿意的狗呢？”

    由於他穿著軍大衣，員工看不到他的肩章，不知道他的警銜，以為是他也隻是個普通警員，便不客氣地接過煙。

    盛科自己也掏出一根煙塞進嘴裏，用打火機分別替自己和他點上火。

    員工深吸了一口，嗆得連連咳嗽，“這煙真踏馬夠勁！”

    又吸了兩口，他才回答道：“沒呢，導演一直沒選到滿意的，要是選到了還用繼續選？”

    盛科抽著煙，身上暖和了一些，向張子安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看我說了吧？

    員工吐出一串煙圈兒，又說道：“不過，聽說今天是最後一天了，製片方整天在催，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下去。資金、設備、演員都已經就位，大批人馬在這兒消耗不起，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每多待一天劇組就要多消耗十來萬的經費……”

    他手指縫裏夾著煙，點指著盛科和張子安，“你們也是最後一批試鏡的。”

    張子安心說還真是走運，再晚來一天就白跑一趟了。

    員工不停地發著心裏鬱積多時的牢騷：“還有那些演員，就連我根本都沒聽過的小演員，也整天嚷嚷著檔期快到了，催促導演趕緊開拍……呸！他們有個雞毛的檔期，無非是在劇組麵前刷存在感！你們知道現在的演員都是大爺，一個個跟皇帝老子似的那麽拽，真尼瑪伺候不起！”

    張子安與盛科對視一眼，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這個導演看起來比較有堅持、有擔當，硬是頂住演員和製片方的壓力，也要選出滿意的狗；憂的是，這個導演麵試了這麽多狗，依然沒有選出稱心的，是不是選拔標準高得出奇？再加上參加海選的狗多有受傷的傳聞，張子安更替飛瑪斯感到擔心。

    “那要是最後也沒選到滿意的怎麽辦？”張子安忍不住問道。

    員工吸掉最後一口煙，踩滅煙屁股，“那就沒辦法了，大概隻能從現有的狗裏選一隻。好了，你們快進去吧，別讓導演總等著。”

    盛科也踩滅了煙，帶著張子安往裏走，進入試鏡的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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