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九犬一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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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這個名稱並非是特指某一種犬,而是泛指生活在藏地高原上的大型獒犬,隻要身大毛多,就可以被稱為藏獒。從這個意義上講,並不存在寵物分類上的純種藏獒。連品相標準都沒有的狗,經濟崩盤也是早晚的事。
張子安屏住呼吸,眼睛不眨地盯著投影屏幕。
他對藏獒經濟崩盤之事略有耳聞,但畢竟離自己的生活太遠,沒有特意關注過,此時通過沒有剪輯的視頻親眼目睹,才算真正了解什麽是人類親手製造出來的夢魘。
藏獒體型太大,食量太大,而高原上的食物又太少,導致它們總也吃不飽,無論是屎還是遊客扔下的食物,全都成為它們果腹的目標。在饑餓的驅使下,它們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鏡頭畫麵一變,許剛繼續講解。
“你們現在看到的,是當地政府為了緩解這一隱患,與寺廟聯合出資建造的流浪狗收容中心。這樣的收容所一共建了5所,收容了大約5千隻流浪狗,但還有更多的藏獒遊蕩在外,隨意交配,繁衍出更多藏獒。為了填飽肚子,有人目擊到它們與狼群一起襲擊家畜——它們本來應該是防護家畜免受狼群襲擊的,現在卻狼狗為奸。”
一個由鐵絲網圍起來的廣闊場地裏,密密麻麻徘徊著數以百計的流浪狗,其中大部分都是藏獒。場地的盡頭是一座簡陋的小樓,樓裏有兩個農民模樣的人,用鐵鏟將以青稞麵粉以主的食物攪拌在一起,幾乎連一點兒肉渣兒都見不到。攪拌完成後,兩人用鐵鏟敲了敲地板,發出進食的信號。烏壓壓的狗群立刻聚集在幾條U形食槽的周圍,爭搶著這些看起來很沒營養的食物。
食槽裏的食物很快被搶光了,它們抬頭望向小樓,然而那裏已人去樓空,這代表今天的午餐時間已經結束,下一頓在明天。
“一隻成年藏獒每天要吃三四斤的熟牛肉才能吃飽,然而這裏上千隻流浪藏獒每天隻能以幾百斤麵粉果腹,即使這樣每月在糧食方麵的支出也要兩三萬元,由當地的寺廟支出,還能撐多久是個未知數。”
看到這裏,張子安注意到一個問題,按理說這些藏獒每天吃得這麽少,應該已經餓得骨瘦如柴才對,但是顯然視頻裏的某些藏獒依然體壯如牛。
一隻有些瘦弱的黃色藏獒沒有搶到食物,依然徘徊在食槽附近,試圖尋找一些食物殘渣。它太餓了,也找得太專注了,渾然沒有察覺到危機的臨近。
陡然間,一道巨大的黑影猛地撲到它身上,張開血盆大口咬住它的後頸。黃色藏獒被激起了野性,大吼一聲奮起反抗,扭過頭去咬向襲擊者,一黃一黑兩道身影扭打在一起。
黃色藏獒比普通狗大了許多,但是襲擊者的體型更大,簡直就像是獅子與狗熊的結合體,力量上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再加上先機已失,最初的反抗之後,黃色藏獒就已漸漸不敵,落了下風。
血,染紅了黃色藏獒的頸毛,血腥味又令黑色的藏獒凶性大發,強壯的脖頸一扭,猛然來了個獅子甩頭,將黃色藏獒拋出去兩米有餘。
呯地一聲悶響,黃色藏獒像沙包一樣重重落在地上,抽搐幾下後就不再動彈。
在它們兩個打鬥的期間,其他藏獒畏懼般遠遠觀望,不敢靠近半步。
黑色藏獒宛如帝王般威嚴地走過去,用前爪扒拉了幾下黃色藏獒,見它沒有反應,立刻垂下頭,開始啃食它的屍體。
有幾隻藏獒垂涎三尺,也壯著膽子想湊過來分一杯羹,黑色藏獒抬起帶有血沫的嘴巴,發出一道聲震四野的怒吼,嚇得那幾隻藏獒夾著尾巴縮了回去。
直到此時,眾人才看清了這隻黑色藏獒的本來麵目,它是一隻鐵包金藏獒,身上大部分毛發為黑色,隻有四肢和下巴上有少許黃色,此時下巴上的黃色已被同類的鮮血染成紅色。又厚又密的毛發覆滿它的全身,長長的鬃長令它看起來威猛如雄獅,長期的同類相食令它原本黑色的眼眸變得微微泛紅。
張子安看得心頭陣陣發寒,手腳冰涼。
他想起一句自古流傳下來的老話——九犬出一獒,意思是將幾隻幼獒放在一個窖坑裏,隻提供很少的食物,讓這幾隻幼獒為了生存下去而自殺殘殺,同類相食,最後唯一活下來的獒就是獒中之獒,性情凶殘無比。
食物短缺的流浪狗收容中心,豈不正像是一個超大號的窖坑?
從這上千隻藏獒裏殺出來的這隻鐵包金,一定可以算是獒王了!
怪不得……這個收容所裏的藏獒數量明顯不足1千,原來是已經形成了大魚吃小魚的食物鏈,即使是那些病死餓死的狗,恐怕也沒人敢進去撈屍體出來,自然也就成為其他獒犬充饑的食物。
視頻於這裏就結束了。
張子安早已忍不住,馬上提出了心中的疑問:“馮導,是說讓飛瑪斯和警犬們從這些藏獒的圍攻中死裏逃生?”
“是的,你先聽我說。”馮軒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能理解張子安的感受,劇本的這部分拍攝起來異常凶險,任誰也不願意自己的愛犬冒這個險。
他站起來,踱著步子斟酌詞句,然後語重心長地說道:“也許你們會笑話我是個老古董,不過我始終認為,電影不僅僅是娛樂的,更應該承載一些社會責任。我從來不拍低俗電影,也許那樣的電影更容易名利雙收,但是已經有太多的人來拍了,不差我一個。我拍抗戰電影,因為我不想讓年輕人忘記那段曆史;我拍警匪電影,因為想要匡扶社會正氣;同樣的,我拍這部電影——”
他指著屏幕上定格的那隻獒王,繼續說道:“是想讓社會關注這些遊蕩於藏地襲擊人畜的野獸,讓更多的人知道它們對藏民和當地的生態環境造成多少傷害。如果有人能提供幫助,無論是捐款還是捐物,那麽我這部電影就有了更多的存在意義。”
張子安本來是滿腹牢騷,覺得馮軒為了讓電影更加驚心動魄根本沒有考慮這些警犬的安危,然而聽到這一席坦蕩的肺腑之言,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許剛接過了話頭,說道:“據統計,藏地每月有180人次被流浪狗咬傷,這還僅僅是統計到的,再加上那些未被統計的,實際數據恐怕翻倍都不止。另外,這些流浪藏獒並非隻是襲擊人畜那麽簡單,它們還會將包蟲病傳染給人類,某些地區每8人裏就有1人感染包蟲病,這種病又被稱為‘蟲癌’,極為難治,死亡率極高。”
說到這裏,許剛關掉視頻,放了幾張圖片在投影上。
“這是感染包蟲病的兒童。包蟲病泛濫的主要原因就是犬糞感染水源,而當地的飲用水消毒狀況顯然不像內地一樣好。”
幾個小男孩與小女孩躺在病床上,他們麵黃肌瘦,神情呆滯地望著鏡頭,看一眼就令人覺得心疼和心酸。
“直接宰了它們不行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老楊突然冒出了一句很冷酷的話。
“可惜不行,如果這麽簡單就好了。”許剛遺憾地搖頭,“這就是最麻煩的問題所在——盡管流浪狗在當地造成了很大危害,然而藏民們卻不允許殺害它們。我們要尊重當地的習俗,不能殺生,隻能建立類似這樣的收容中心,將它們圈養起來然後絕育。這是一場賽跑,比賽流浪狗繁殖得更快,還是我們的動作更快。”
馮軒歎息道:“我知道拍攝這個場景很危險,會提供力所能及的安全措施,建立了一道電網和一道鐵絲網,還讓新來的煙火師帶來了麻醉槍,但畢竟無法百分百保證飛瑪斯和其他狗的安全……所以,我讓你選來那些被淘汰的德牧當作飛瑪斯和其他警犬的替身,用替身來拍攝這個鏡頭,你覺得如何?”
他注視著張子安的眼睛,以商量的口吻說道。
在場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到張子安的身上,而他則苦悶地撓撓頭,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其實馮軒沒必要問他,完全可以強行拍攝這一幕鏡頭,問他正是出於對他的尊重。
馮軒的想法沒錯,這些被淘汰的德牧本來就是必死的,如果它們的死能夠換來社會對於藏獒泛濫成災的關注與改善,那它們可以說是死得其所,再說它們也不一定會死。
唯一的問題是,飛瑪斯肯定不同意讓別的狗來替它涉險,不用問都知道。
從小到大,張子安最頭疼這種“小我”與“大我”之間的決擇了,如果置身事外,他肯定會說——這還用考慮啊?當然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置身其中,他卻無法說得這麽輕鬆。
左思右想之後,他站起來搖搖頭,轉身向外走,“對不起,馮導,我……”
剛走了一步,他的褲角就被扯住了。
低頭一看,是飛瑪斯咬住了他的褲角。
“飛瑪斯,想成為天使。”它說道,瞳孔裏閃耀著聖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