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半截子的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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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白天的,四麵高牆下,懸掛著尖利的一排殘次不齊的冰淩。

    北風吹過,陰森森的牢房一眼望不到頭。

    再好的冬日陽光也照不暖這徹骨的寒冷之地。然而,最冷的地方,還在地下。

    黑暗處滋生的物種,冬天裏饑腸轆轆。它們不論白天黑夜都成群結隊地四處攻擊被拷打得皮開肉綻的犯人。

    撕咬毫無還手之力的重傷者,直到他們成為奄奄一息的軀體,再大快朵頤。

    鐵門前出現一道黑影。

    一名年紀不大的看守,手提著一盞小燈,彎下腰,摸索拿出鑰匙,動作生疏地轉動那把特製的大鎖。

    身後的中年男子一口接一口地抽煙,不耐煩地皺起眉毛,

    “屁大的一把鎖弄了這麽久!快點!”

    “警長大人,小的才來半個月,對這間暗道裏的牢房實在不熟悉呀......”

    看守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好歹開了那扇牢門。

    一個多月前,林一堂就在這裏待過整整七天。

    不堪折磨的他裝瘋賣傻騙過了劉警長,又逮住個外出就醫的機會幹掉了看管他的警察。

    不是每個犯人都能享受此殊榮。

    自那時候起,這黑魆魆的單間地牢就一直空著。

    直到最近幾天,才飄出新鮮的人身上的氣味,引得牢裏的老鼠蟑螂都蠢蠢欲動。

    一個細皮嫩肉的英俊少年,聽到門口處有說話聲,猜到管事的頭來了。

    最初給捆綁到此處,趕上劉警長接到緊急任務出公差。

    頭幾天並未真正地審訊,隻丟給看守關著。除了被老鼠和蟑螂騷擾,並沒嚐到皮肉之苦。

    看守在一旁低聲通報他獄中的表現情況。

    “這小子怕是腦子有病,橫豎不承認自己是誰,隻一個勁喊冤。”

    “要是細問他姓什麽,在哪兒唱戲,都答得支支吾吾的。”

    劉警長嗬嗬地幹笑著,硬底皮鞋一下一下地在石板地麵上“啪啪”打著節拍。

    “這不就是欲蓋彌彰嗎?”

    他側頭打量著少年,從口袋裏摸出一張早已爛熟於心的畫像來。

    “冤?不,一點也不冤。這眼睛,鼻子和嘴,不是你還能是誰的?”

    “官爺,我真不是你們要抓的那個人,我隻會唱戲呀!”

    少年的外衣早已給扒去,隻餘下貼身的白色綢衣。

    扯開的衣領處,可看見他的胸膛因為緊張在劇烈地起伏。

    “鐵棍拿來!”

    “給您!”

    劉警長叼著香煙吞雲吐霧,手中轉動著棍子:

    “你說自己是個戲子?可笑!別以為扯著嗓子唱一唱,我們就信了你的鬼話。”

    “你親娘的底細,別人不知,我可是門兒清。她自小在王府裏當格格就愛唱戲。後來大清亡了,進的戲園子。”

    “龍生龍,鳳生鳳。戲子的兒子會唱戲,不天經地義嗎?”

    少年驚愕地瞪大眼睛:自己卷入的竟然會是一場極其棘手的恩怨。

    眼前的這個警察頭頭,猛地把鐵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聲喝道:

    “顧啟瀾,若要活命就少廢話!你娘到底死了沒有?你自己又是如何從深山裏活著出來的?”

    這三個字如雷貫耳。

    這個名字對少年而言,像極了一道解不開的咒語。

    他驚恐地掙紮著,帶著哭腔大聲喊:

    “我是一個小唱戲的,完全不認識您說的這個人。求求您放了我出去吧!”

    “哐當!”一下,腳邊的一隻裝水的碗踹飛。

    “前幾日老子忙,沒工夫親自來,真便宜了你!”

    劉警長高舉著鐵棍子正要朝著少年的胸口打下去,身後冷不丁冒出一隻手,用力拽住了他。

    “劉前輩,您連夜趕回來也不和我說一聲。外頭有電話請您過去接。”

    “哦,誰找我?不是甚要緊的,你去接不就得了。”

    隻聽見秦鋒低下頭咳嗽了兩聲,牢門外又蹦出來一個人。

    他定睛一瞧,竟然是專門負責秘密接待的警員。看來不是小事。

    “警長,這個電話隻準您本人接聽......”

    “明白了,我這就去。”劉警長將鐵棍子丟到一旁,跟著警員匆匆往外走。

    “這個人你接著審。問得細一點,手段硬一點!”

    “放心,我一定辦好。”

    秦鋒等他們的背影看不見了,才對新來的看守說:

    “你去搬一把椅子來。我要坐著和他聊聊天。”

    “是,公子。”

    看守方才挨了劉警長的訓斥,唯恐飯碗端不穩。聽到一聲令下,趕緊找椅子,還端來了茶水杯子。

    “你可以走了。我單獨審問犯人。”

    牢房門一下子關上。

    他親自倒了一杯茶,遞到犯人的嘴邊。

    “劉警長不信你是唱戲的,我信。先喝口水壓壓驚。”

    對方怕水裏下了毒,強忍著口渴不吱聲。

    他走近一步,緊接著問:

    “專門扮小旦的吧?”

    “你可聽人說過城裏傅家班的玉官?他的扮相可是遠近有名呀。”

    少年的眼中流露出驚訝,臉色一下由白轉紅。

    眼前的年輕男人不過二十來歲,西式打扮,幹練精神。腰間插著兩把手槍。

    一看就喝過洋墨水。通常很少會喜歡看老劇的吧?

    如何準確地猜中自己是當紅的旦角玉官呢?

    他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地小聲應著:

    “鄙人就是,徒有虛名罷了。”

    他拉長了語調,隨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和刀子晃了晃:

    “為何隻肯說半截子的真話?萬一給灌了辣椒水,刮花了臉,你還能回傅家班繼續做搖錢樹嗎?”

    玉官的臉上露出一絲清高和落寞來。

    “官爺,我並非故意要隱瞞,是不想讓事情鬧大了。”

    “那天,我是瞞著班主出來辦個私事......”

    玉官一五一十地說了。

    某個軍官的姨太太托人傳了個話,單約他出去見麵。怕腦袋不保,不敢不赴約。

    誰料到半路上遇到了便衣,給誤抓起來,一關就是好幾天。

    他說得很快,好像有人拿槍追著在身後跑一樣。

    “官爺,您是如何猜到我是誰的?我不敢聲張,又怕一直在這裏關押下去,進退兩難。”

    秦鋒望了望牢門處,那邊沒有人影,才略放了心。

    眼前這個玉官,年紀不大,卻也在社會染缸裏浸染過,不知根底。

    他想了想,長話短說:

    “抓你那天,我也在場。若真是我們要抓的犯人,聽到大波的人在外頭鬧騰,還不早跑了麽?哪裏還有閑情逸致插一把扇子在腰間逛街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