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無瑕。”

    “嗯……”惺忪的睡眼在暗淡的燭光下睜開，無瑕應了一句，卻半天沒有回過神。天還很暗，他不知道是什麽時辰，甚至，連叫自己名字的人都分不清。他用手遮了遮光亮，楞楞的眨了眨眼，然後轉過了頭去。

    鄭澈軒正俯身站在榻旁，眉宇間透著溫柔，一臉的笑意。

    “怎麽了……”無瑕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鼻音，透出了一股奶氣。鄭澈軒將他扶起，用手裏的輕裘將他裹住，拉了他下地，又回頭拿了披風大氅把他包了個牢牢實實。

    無瑕沒有掙紮，或者說他還根本還沒從朦朧的睡意中清醒，他蹙著眉站在那裏，像一個鬧不清狀況的孩子，由得大人給他打點一切，再帶他出去。

    外麵果然還沒天亮，冬天的風刮在臉上透著嗖嗖的寒意，他不自覺的抖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緊縮身子，就被鄭澈軒一把摟在了懷裏。

    “放開。”想到自己的麵具，他返身想要去拿，鄭澈軒卻已經迫不及待，摟緊了他走到營帳最前端，指著前方無數火把聚成的長龍，在他耳邊低聲呢喃道：“看，康陽城，破了！”

    無瑕的雙眼霎時睜得極大，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不可置信的奔上了前去。

    火光映亮了半麵天空，行進的隊伍浩浩蕩蕩，康陽城門洞開著，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無瑕突然有些語塞，他不知道攻城戰是什麽時候開始，又是什麽時候結束的，近些日子他晚上都睡得極沉，似乎是身子在自我調節，他不再感到疲倦，吃東西也愈漸正常，臉色紅潤了許多，精神也好了很多，可是，卻莫名的有種抓不住的感覺，好像整個人遲鈍了，很多時候想不起來自己該去做什麽。

    “雲嵐已帶人進城裏去了，咱們先上馬車，等打點好了一切，再跟進去。”

    “好。”無瑕應了一句，走了兩步，突然站住：“守城的晉兵……”

    “主帥已經降了。”

    不，不對！

    無瑕搖了搖頭，努力的集中精力想了一下，才詫異的回頭道：“降了？”

    怎麽可能，慕楓那麽要強的一個人，就算是戰死沙場都絕不可能投降。

    涼風如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口鼻，他感到透不過氣，往前走了幾步，突然驚醒。

    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有一種缺失了的感覺，這場仗從開始到現在自己都在參與，可為什麽會出現無法拚湊的碎片？

    “你有事瞞著我？”他猛的回頭看向了鄭澈軒，鄭澈軒卻隻是笑著踏上前去，將他被風吹亂的發輕輕拂開來：“沒有，隻是你前段時間精神不太好，有些戰報我跟你說著說著你就睡著了。”

    無瑕驟然間啞口無言，明知道對方有所隱瞞，他卻沒辦法去反駁，他退後幾步躲開了鄭澈軒的手，有一絲煩悶感油然升起。

    不，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局麵，複仇不可假手於人而自己卻成了旁觀者，如果是這樣，與當初被禁在皇宮又有何區別！

    “我先回去了。”他低低道了一句轉身就走，鄭澈軒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衝著黑暗處的一角說道：“看來還需得調整藥量，你小心斟酌，不要露了馬腳。”

    “是。”黑暗中一人應著，慢慢退了下去。鄭澈軒這才長籲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了一條手巾。

    那巾上染著斑斑血跡，正是無瑕咳出鮮血用來抹去的那條，他以為元辰幫自己藏起了，卻沒想根本未曾躲得過去。

    鄭澈軒低頭看著手巾，五指不斷地用力，直到指背泛起青白色，才默默的收起，抬頭看向了眼前的殺戮之地。

    深冬已到，這樣寒冷的天氣，無瑕是吃不消的。瀝泉山莊的風雲聚會很快就要開始，屆時大晉內部的反晉勢力聚集一堂，沒有人知道無瑕在哪裏，也就意味著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想法，到時候隻需推波助瀾一番，讓所有人聯合起來對抗朝廷，一旦大勢所起，無瑕就算知道了，想要退出也是不可能了。

    那麽多的反晉同胞，二十多載的努力，他不能，也做不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旦他有了活下來的意義，就不會再忽視自己的生命，孟白炎沒了，可他還有那麽多值得珍視的東西，那些人，那些事情都可挽留住他的性命。

    這場仗必須速戰速決，必須讓這股生存的洪流跑過他消沉的意念，隻要他能活下去，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

    天空又飄起了雪花，一朵一朵，一瓣一瓣，耳中似乎聽到了清脆的鈴響，可循聲望去卻什麽都沒有找到。鄭澈軒抬頭看向了浩瀚的天空，那密篩般飛落的雪幕之上是一片神秘而無法觸摸的所在，在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一座飄浮的小島，島上有片林子，開滿了緋紅的花兒，林子中央星光閃爍，漸漸聚成了無瑕的模樣，他伸出手去，卻隻撈到了滿目的碎光……

    花開花落，滄海桑田，有些人過了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而有些人，一旦認定了一些東西，就算粉身碎骨，也絕難再棄！

    “咕嚕，咕嚕……”

    冰冷的河水侵入四肢百骸，像尖刀剮下血肉，口鼻裏灌的全都是水，在接近極限的一刹那，慕楓衝破水麵浮起了身。

    四肢已經麻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遊，或者隻是水流在帶著自己不斷的漂浮，他的身子到處是傷，可他並不覺得痛，他隻是感覺到有螞蟻在身上爬，一隻，兩隻，無數隻，密密麻麻，就好像要將自己吞噬了！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讓人生不如死。

    河岸邊上的火把越來越多，他知道追兵到了。身子裏的熱度已趨於為負，就算他想要再搏一把都沒有辦法，大片的雪花將他的頭臉覆蓋，很快結起了冰花兒，他有些倦怠的閉上眼睛，哈出了一口白霧。

    好冷哪……

    好像很久都沒遇上過這麽冷的冬季了……

    “慕楓……慕楓……”

    黑暗中有誰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慕楓用盡全力的睜開雙眼，朦朦朧朧中竟似看到了少主的臉。

    “我定是……做夢了……”他牽扯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幹裂的唇角頓時流出了血來，鹹鹹的，帶著一絲苦澀。

    “慕楓——”那聲音又清晰了幾分，當船沿上伸出的雙手就要碰到他時，他卻笑著鬆懈了氣力，隨著冰冷的水花朝著河麵下沉去了。

    “嘩——”一道身影隨即潛下，在他下沉的一刻將他拉住了。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瞳孔裏映出了來人的麵容，那人有一雙妖嬈的鳳眼，在昏暗的水中明亮異常。

    “咕……”慕楓張嘴想要說話，那人卻衝他搖了搖頭，如魚兒一般靈活的帶著他浮出了水麵，在幾近昏厥之下他終於吸入了第一口空氣，那人則甩去滿頭的水珠用雙手緊緊的扣住了他的肩膀。

    “少主……”

    “好兄弟，我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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