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求不得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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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間有太多的事不可重來,若當初未能相遇,或許便沒有交集。你是夾縫中艱難向上的秦王,我是逆流中拚命前行的冷公子,你不依附於我也能衝破壁壘踏上權利的頂端,而我,則不會用盡一生來將你逃離……

    束縛太多,終成為枷鎖!十多年的糾纏與牽絆在躍下的那一瞬間化為刮骨切肉的利刃,滅了你,亡了我……

    贇謙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血人一般的無瑕從自己麵前被抱過,開不了口,也挪不了步,甚至連轉身再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三軍待發,卻無一人敢發出聲音。

    鄭澈軒走得很慢,仿佛懷裏的人突然重到讓他承受不起。寇雲從遠處奔來,跌跌撞撞,狼狽不堪,藥箱撞擊著他的身子,讓他的步伐很亂,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滑下,濕透了他的長衫。

    “請皇上放下公子,皇上!皇上!”

    那場景如此熟悉,恍惚間寇雲似又看到了從前!

    鄭澈軒趔趄了一下突然跪地,無瑕從他手裏滑下,又被他用力的抱起,他掙紮了一下想要站立,可是試了幾次都未能如願。

    “皇上請放手!放手啊!”寇雲丟下藥箱去探他懷裏的無瑕,卻被他猛地抓住手腕狠狠推了出去。

    誰都不許碰他,誰都不許!

    他沒事,他隻是睡著了而已!

    “皇上,皇上——”

    身邊的喊聲越來越多,可是沒有人能從他的手裏將無瑕奪去,他抱得那麽緊,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殿下,殿下——”

    耳中的嗡鳴隨著雲嵐的喊聲消失,贇謙回過頭看著那一幕,突然大踏步走向前,狠狠一巴掌向鄭澈軒甩去。

    “啪!”那一聲脆響將所有人都懾住了。

    鄭澈軒嘴角泛出血沫,臉頰五指畢現立時腫起,他依舊沒能從混亂的思維中掙脫出來,直到,贇謙拿下了自己的麵具……

    胸中的怒火與恨意瞬間被點燃,鄭澈軒放下無瑕,惡狠狠地瞪向麵前那人,發出一聲嘶吼,如發怒的獅子般縱身一撞,壓著贇謙滾入了泥地。

    那是一場毫無章法的打鬥,不拚武力,靠的是不死不休的蠻勁,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心底的那份恐懼與憤恨尋到出口,得以宣泄。沒有人敢去靠近,或者說每個人都知道這場爭鬥的意義,除了駐足旁觀,根本無能為力。

    那兩人一路糾纏,從泥濘到亂石,從拳打腳踹直至筋疲力盡。戰袍早已分辨不出本來的顏色,由頭到腳皆是傷痕,他們卻還是沒有停下來,或許是多年來積壓的宿怨,又或者隻是想要打一架而已,當旁人終於忍不住去拉兩人時,鄭澈軒跌跌撞撞的爬起,反抽出侍衛手裏的長劍架在贇謙的脖子上,許久,許久,卻沒有砍下去。

    鮮血沒過他的眉睫,混著泥水滑落進了衣領,他突然爆出了毫無意義的大笑,他拋下長劍返身往回走,卻才走了兩步便一個趔趄摔入了泥地裏,他想要爬起,可是沒有力氣,隻能抬起頭看著放下無瑕的那個方向,口中喃喃自語道:“他終究是棄了我了,他寧願死也不給我機會……”

    贇謙踉蹌上前跪在了他的身邊,他回過頭與之對視,淒然一笑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鄭贇謙,你現在看到了……你看到了……我拚盡全力得到的天下,換不回一個他……”

    “他要的終究不是一個天下,他要的,隻是一個他罷了……”贇謙的話很輕,卻一字一句壓得鄭澈軒喘不過氣來,他反手扣住贇謙的肩膀,借助他的力量站了起來,狂縱的放聲大笑道:“可惜那個人已經死了,他死了——”

    贇謙沒有說話,隻抬起頭雙眼不錯的望著他,眼神中透露的信息讓他驟然一驚,有了害怕。他看著贇謙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以一種不可置信的口吻低吼道:“不,不會的,無瑕說他親眼看見了孟白炎的人頭,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幾乎為了那人丟了性命!他說的不會有假,孟白炎不可能還活著!不可能,不可能——”

    贇謙沉默著看向了雲嵐,雲嵐如芒在背,說不出半句話。鄭澈軒徹底明白了過來,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一時間竟不知何去何從。

    若孟白炎沒有死,那無瑕所做的一切便毫無意義,他那麽要強的支撐著走到了這一步,突然之

    間被全然推翻了。他成了別人攪動天下大局的一粒棋子,那麽多受戰亂之苦被無辜牽連的百姓又讓他如何能將自己容下!他選擇用死亡來結束這一切,所以走的那般的決絕與從容。

    可是無瑕哪,若連你都走了,這天下毀不毀,滅不滅,又有何相幹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鄭澈軒放聲大笑著,滿眼皆淚,他抹了一把,仰起頭看向了臨安城的方向。

    好,你要走我攔不住,你若不活,我便拉了這整個天下為你陪葬!你泉下有知便來尋我,生生世世追魂索命,無止無休!

    那一夜甚是不平,夜半雷聲大作,睡不安寧。

    白炎自夢魘中驚醒,坐起之後才發現渾身濕透,大汗淋漓。

    他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夢,隻隱隱的覺得有一種痛在揪著自己的胸口,他來回踱了幾步,卻無法緩解,隻能坐回到桌旁,拿起了白天的一卷戰報來看。

    風很大,刮得門窗砰砰作響,他感到心煩意亂,卻說不上是為了什麽,他伸手去探茶壺,才發現壺裏早已沒有水了。

    “南——”他叫了一個字就頓住了。

    這兩日大家都累壞了,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臨安除了義軍還有大量留守的晉軍,雖然現在外敵在前大家暫時相安,可道不同不相為謀,很可能在兩軍對壘的時候就被人在內倒戈了,他不敢掉以輕心,有那麽多兄弟的命拽在他的手裏,他每天打起十二萬分的精力去應對一切,時間長了便是鐵人也頂不住。

    莫進.平已被軟禁,他想辦法去了兩次都未能見其一麵,如今駐守臨安的是朝廷派來的張謀仲,此人是個極為正派的保皇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正是因為如此,在紅巾軍出現在兩軍交戈的戰場時,少卿所帶領的義軍才沒有被借機圍剿,而他也很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說白了晉文帝就是在利用他們共同抵禦大鄭的進軍,一旦外敵退去,他們便極有可能被順勢剿殺,所以除了要應對鄭軍的攻襲,最重要的還是要拿下整個臨安城。

    可是,人數相當的情況下,又怎樣才能吞下城中那麽多的駐軍呢……

    “呼……”他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閉目撐在了桌邊。

    “噠……”滴水聲從窗外傳入,突然密集,雨來得又快又急,砸在青磚瓦礫上簌簌瀝瀝,他感到很疲憊,想睡,卻挪不動步,想睜開眼睛竟也無能為力,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可是動彈不得,他努力的想要發出聲音,然喉嚨像是被什麽魘住了一樣,無法喘息。

    身後那人飄忽不定,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他的額頭滾落汗珠,隨著蓄力一掙終於站起了身,可回頭去看,卻又什麽都沒有。

    “無瑕,是不是你——”他推開門衝入雨幕,可院中並無半個人影,他不死心的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可沒有就是沒有,所有的屋子裏都空空蕩蕩,夜風過堂,如泣如訴。

    大雨滂沱,他失魂落魄,一步一步踏下石階,坐在了台前。

    成股的水流順著發,順著頰,順著衣襟將他澆透,他卻再無半分氣力掙紮,隻那般坐著,坐著,將雙膝抱在懷裏,無聲的落淚。

    無瑕……

    你回來啊……

    白炎一個人真的撐得好辛苦,你也是如此的,對嗎?

    你回來啊,無論有多大的苦難,隻要我們還在一起,就一定可以撐過去!

    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嗎!

    回來……

    回到白炎身邊來……

    雨突然停住,卻隻在方寸。

    白炎遲疑的放開手側過頭,看到了立在身邊的那道白影。

    無瑕就站在那裏,撐著雨傘望著他笑,柔美的眉目透著濃情蜜意,一如既往的美麗。

    “無瑕——”他伸出手,卻隻撈到一片碎金。

    無瑕的臉消失了,油紙傘落入雨地化為星光點點,隨一縷清風倏然不見……

    “公子,公子。”

    一滴淚順著眼角沒入青絲亂發,徘徊在生死邊緣的那人在曆經了一

    天一晚的痛苦之後終於發出一絲呻吟,緩了過來,雖然他的臉色依舊白如蠟紙,可終究呼吸平穩,有了緩息。

    寇雲顫抖著雙手抹去額間的汗珠,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床前的地上,他抱著頭坐了一會兒,長長舒了口氣,爬起身想要開方,才發現雙腿酸麻已站不起來了。

    “去,去稟告皇上,說公子緩過來了……”想到自白天起皇上就抱著酒一直喝,寇雲一把抓住了返身要走的元辰,說道:“還是我自己去,正好拿些散酒解鬱的丸子給皇上。”他拽著元辰爬起了身,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了一直站在門外的贇謙。

    “殿……”話未說全,他拱手離去,贇謙則雙眼不動的盯著床榻,想靠近,又不敢。

    元辰有些尷尬,他知道皇上不會允許這人的靠近,可當下情形又讓他開不了口。贇謙卻沒有逾越,隻是那般站著,守著,等著……

    明知道得不到回應,卻依舊無怨無悔。

    無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隻覺得依稀間去了好多地方,看到了好多好多的人,有早已經逝去的,也有許久未曾見到的,有心中牽掛放不下的,還有……

    一直一直深愛著的……

    在夢中他經過了好大好大一座府邸,在一個漂浮浩瀚星空的小島上麵,那裏有一片十分茂密的桃林,他看到了一個孩子,那孩子站在桃林之中對著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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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誰?”

    “我?我沒有名字,你可以叫我……無垢。”

    “你為什麽是看不見的?”

    “因為……”沒有人說過要看到我。

    星光之間神形漸顯,從一抹白光到五官俱現,那並不穩定的容貌素得刺人眼,所以赤鸑拾起飛落的花瓣放在了他的眉間,將那一粒血紅變成了眉心永恒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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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無瑕。”

    無瑕……

    “唔……”

    我竟還活著嗎……

    天何不亡了我!

    這一生活得辛苦,卻連死也要萬般折磨嗎?

    “元辰啊……掌燈……”

    這天地太黑,讓人無所適從。

    “可,可公……公子……”元辰錯愕的看著滿屋明亮的燭光,一種不詳的預感驟然襲遍了全身,他結結巴巴的說完那話,贇謙突然大步流星踏進了屋子。

    無瑕半撐身子靠在床頭,雙眼明亮,卻一片空洞。

    “怎麽了?”他的聲音有些發顫,似乎是發覺了那片黑暗的不同之處,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麽,可所到之處一片迷茫。

    “燈在哪!”他掀被下床,抓到了迎麵而來的贇謙,他辨不出來,隻推開贇謙循著記憶中的方向撲到桌邊,摸向了燈台的方向。

    那台上燃著八支長燭,他伸手去探,感到了溫度,可卻看不到絲毫的光亮!

    “小心——”

    贇謙的聲音終於響起,他楞了一下,依舊探出了手去。

    火焰的熱度灼傷了他的指尖,他感到了疼痛,卻無法反應。贇謙從後將他抱住,他卻隻是怔怔的望著半空,顫抖著收回雙手,將疼痛一並死死握住。

    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就如同他當初舍棄了那身素衣,如今天與地也不再分明,往後的日子裏,什麽光明都沒有了……

    “別怕,無瑕,還有我在,別害怕。”

    嗬……

    贇謙哪,無瑕並不害怕,可是,無瑕卻沒有辦法這樣活著哪。

    無瑕一生桀驁,不管怎樣的困境都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從未想過低頭,可是現在的無瑕是個廢人,一個連路都看不見的瞎子,又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仰起頭不讓眼淚落下,忍了又忍,卻還是落下了。無瑕挺得筆直的脊背突然矮了幾分,他低下頭捧住了臉,將所有的苦痛吞裹入腹,倔強的堅守著自己的最後一絲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