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鳳緋璃。
    瑩白的雪片落在傘上，又被風吹卷、悄然滑去。那張俊美容顏上，鼻尖和臉頰凍得有些泛紅，對她彎眸一笑：“在想什麽？都沒看見我。”
    如今下雪了，他竟已經在宮中待了這麽久……韓湘雪想著，眨了下眼，“師兄在這裏做什麽？”
    鳳緋璃笑道：“等你呀。我看你沒回來，就找到了這裏。”
    他似乎猶豫了下，伸手幫她緊了緊鬥篷的領口：“冷嗎？”
    韓湘雪搖了搖頭：“不冷。”
    “那就回去吧，丹枝燉了薑湯，回去喝一碗驅驅寒。”鳳緋璃笑道。
    韓湘雪點頭，和他一同打著傘向昭雪宮走去。
    ……
    簷上雪落，楚君離走過被落雪裝點得肅穆的韶月宮道時，忽然有些恍然。
    他想起當年，表明心意後，她為他送行。那日城東碼頭天光澄豔，酒肆中，她笑著捧起熱酒，與他相碰。
    祝他告捷。
    又想起她應他要求回送軍中的那封信，沒有他想要的情愛思念，僅有四個字：“我來救你。”詞句雖短，卻萬分情真意切。
    ……隻是，時光不複。
    ……
    韓湘雪回了殿中，剛剛解了鬥篷，喝口熱茶，就聽說韓毓影知道了楚君離在宮中的消息，差點嗆到。
    “咳……”她擺手拒絕鳳緋璃的拍背，神色略有些古怪。
    韓毓影和楚君離碰麵，不知會發生什麽？
    雖然不知道，她在西月的那些事韓毓影知道多少，但他回來已有幾月，又有影衛在，想必總知道個七七八八的。
    韓湘雪有些不自然，端起茶盞，掩飾地喝了一口，卻不想盞中是薑湯，猝不及防地辣到，咳嗽起來。
    一隻手及時撫上背後，輕輕順著她的背，韓湘雪回過神，才注意到身後那道幽幽的目光。
    頂著鳳緋璃的目光，她忽然莫名地有些心虛。
    “那個人，是……”宮人並未言明楚君離的身份，他開口詢問，又有些猶疑。
    韓湘雪一時不知如何應答，道：“……是西月一位身份尊貴的貴人。”
    鳳緋璃點點頭，沒有再問，收了湯盞遞給宮女。韓湘雪因著複雜心緒，猶豫了下，也沒有再提。
    另一邊，宮道旁，韓毓影站在一株梅樹下，似乎正看著紅梅，與身後隨從隨意低語。
    他身後不遠處，立著一名高大男子，身後跟著一個低著頭的引路隨從。
    韓毓影幽幽開口。
    “……朕的雪兒，自幼性情純良、待人和善，隻是有時有些太心軟。”
    “從前，外邦上貢過一隻貓兒，白毛異瞳，和其他貓兒不同，她很喜歡。”
    “可是，”韓毓影語氣一轉，淡漠道：“那貓馴得不好，性子驕橫。雪兒同它玩，常常被它抓傷。”
    “……我要丟了那貓、把那貓送去馴養，她卻不舍得。”韓毓影緩聲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緩聲道：“小、畜、生。”
    楚君離始終靜靜聽著，不發一言。聽到那三個字時，他眉峰微微一聚，轉瞬又重歸平靜。
    兩人都不說話，附近寂靜下來。寂寥雪風中，楚君離靜立在宮道旁，肩頭披上薄薄幾許雪花。
    片刻，他無聲地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兩道身影，漸漸消失在宮道遠處的雪風夜幕裏。
    韓毓影轉身，眯著眼看了眼他的背影，輕哼了聲。
    帶著隨從向毓清宮走去。
    夜裏。
    韓湘雪用膳、沐浴過後，倚在床頭，久違地感到有些無聊。
    前些日子政務繁重、諸事纏身，她每日被大小事務壓得喘不過氣，根本沒什麽空閑。
    如今卸去了輔政之權，將政務交還韓毓影和韓玉嬈，卻又覺得哪裏有些不習慣。
    時辰尚早，該做什麽好呢？
    韓湘雪想了想，偶然瞄見窗紗上透出的零亂縹緲的梅影，忽而想起了梅花酒。
    ……是啊，傷病在身、諸事纏身，算一算，她已經好久沒喝過酒了。如今一想，倒有幾分饞了。
    如今身體還算可以，飲一小杯，應該沒關係吧？隻要繞過守夜侍女，到房簷上去——
    提著從窖中拎出的兩壇酒，韓湘雪踩上瓦片，與坐在屋脊上的鳳緋璃對視了。
    韓湘雪：“……”
    鳳緋璃看見她，有些驚訝，看見她手中拎的酒，眉頭一皺。
    “……今日複診，醫師才說過，不能飲酒。”
    “師兄，都是舊傷了。”韓湘雪遲疑一瞬，還是坐了下來，將一壇酒抱到膝頭：“我的手，早就不打緊了。”
    “前幾天還說過手痛。”鳳緋璃神色微凝，從她手中拿過那壇酒：“那姓劉的醫師給你用了油膏，我覺得沒什麽用。但是酒不能喝，對你的傷恢複不利。”
    他將那小酒壇握在手中，顯然不打算還給她。韓湘雪不欲駁了他麵子，隻笑著歎了口氣：“那便不喝了。師兄說的有理。”
    她站起身，也沒再動另一壇酒，回頭道：“天色不早，師兄記得早些休息。”
    “哎，等等。”鳳緋璃猶豫片刻，拉住她衣角，見她轉過頭，神情疑惑，道：“……你很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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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湘雪愣了下，點頭：“想喝。”望見他手中的酒壇，想起梅花酒的甘香清冽，她喉頭不由動了下。
    鳳緋璃見她直直盯著那酒壇，猶豫了下，伸手拍開封泥，將酒壇遞了過去：“……給。”
    他神情仍有些猶豫，又道：“我前日去信問過師叔和師父，若能把你的傷治好，以後就不用再怕手痛了。”
    韓湘雪聞言頓了下，端著酒壇，笑道：“……師兄不必擔心。”
    “那些疤痕隻是舊傷，早不怎麽痛了。近日天氣冷了，才有些不好。”
    鳳緋璃搖頭：“身上留傷總是不好。你還是女子，更……”
    韓湘雪默了默：“師兄，我不在意。”
    鳳緋璃愣了下：“……什麽？”
    “我從前受的傷比這多得多，這不算什麽。”她在一旁坐下來，笑道，“比起手疼，我更想喝口今天的酒。”
    鳳緋璃頓住，一股不知是什麽的複雜滋味湧上心頭。片刻，他失笑道：“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是啊。”韓湘雪笑了笑，仰頭喝了口酒，“我一直都是這樣。”
    初雪剛落，夜涼如水，月光如鏡下，清涼的風吹過屋頂。她喝著酒，麵頰上不知因風吹還是酒醉，染上薄紅。
    鳳緋璃看著她喝，要解下披風給她披上，她搖搖頭，按住他的手：“師兄別著涼了。”
    她的手指帶來微涼的觸感，像片羽毛落在手上。鳳緋璃手指微動，猶豫了下，沒有去握她的手。
    ……好涼。明天，還是要給她補補——
    他思緒微轉，回過神，見韓湘雪正直直盯著他。
    月色下，她眸光清澈潔淨如簷上新雪，閃閃發亮。
    鳳緋璃愣了愣：“師妹……？”
    韓湘雪看著他，目光慢慢滑落到他腰間，微微垂眸，沒有說話。
    鳳緋璃莫名覺得有些緊張起來。
    忽然，他的手被她牽住，手心微微一硌。他低頭一看，不由一愣。
    ……桃花佩。
    “我今日，有些話想同師兄說。”韓湘雪望著他，溫聲道。
    “師兄這些天的照顧，我感念在心。隻是以師兄的身份，在我宮中做侍官，不是長久之計。”
    她似微微沉吟，望向他，斟酌道：“師兄若有其他誌向，我定不遺餘力……”
    “我沒什麽其他誌向。”鳳緋璃打斷她，皺眉望向她：“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韓湘雪靜了靜，垂下眸：“師兄若有什麽想要的，我……”
    “師妹。”鳳緋璃忽然喚住她，嗓音微沉，似有些壓抑：“……怎麽了，今日怎麽突然說起這些？”
    韓湘雪：“沒什麽，隻是覺得師兄在宮中不太合適……”
    說到後來，迎著他的目光，她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鳳緋璃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忽而笑了笑。
    “師妹，你小時候就是這樣，不會撒謊。”他緩聲道，拿過另一壇酒，打開，自顧自喝了一口。
    “從前藏不住神情，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有什麽事。”
    他笑道：“如今，藏得住神情，卻藏得太過。”
    韓湘雪捏著酒壇的手指微緊又鬆開，仿佛無事般笑道：“哪裏。”
    “……隻是覺得，師兄在宮中，實在屈才而已。”
    鳳緋璃放下酒壇，沉默地看著她。
    忽而一笑。
    他話鋒一轉：“我要什麽，你都給我？這話可當真？”
    韓湘雪頓了頓：“自然。師兄於我有恩，隻要是我有的……”
    她頓了頓：“……我沒有的，也可盡力一試。”
    鳳緋璃笑了起來。夜風裏，那笑聲輕而縹緲，幾乎像一聲歎息。
    “我以為你應當知道，我想要什麽的。”
    韓湘雪忽而察覺到什麽，微微抿緊了唇。然不及反應，下一秒，她瞳孔一縮。
    ……他傾身下來，托住她的臉，微熱的唇貼上她的唇，一觸即分。
    酒氣在咫尺間彌漫，他的雙唇微冷，卻勾起她臉上一陣沸騰的熱，映襯著冰冷雪風，直有種想要瑟縮的衝動。
    鳳緋璃的手仍然托著她的臉，分明並未用力，望著她的眼睛卻似繩索糾纏，讓她無法掙脫。
    那眼底有不安、怨意，似一潭波光瀲灩的深幽潭水，望著她，鄭重道：“我想要你。”
    “……”
    目光在她臉上逡巡，鳳緋璃眸光微動，一字一頓道：“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你。”
    他直直盯著韓湘雪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不知道嗎？”
    韓湘雪啞然。撞上他那雙暗含執著的、灼亮的桃花眼，努力壓下心底的顫動，在心中歎了口氣。
    “我救你、幫你，不是為了別的什麽，也不是想要你的承諾。”鳳緋璃執拗地望著她，“隻是因為，我心悅你罷了。”
    “……”韓湘雪沉默良久，低垂的睫羽細顫，眼中掠過種種晦澀的神色。最終，她輕輕揚起一個笑容。
    “我知道，師兄。”
    屋頂再度陷入寂靜，鳳緋璃眉心微蹙，看著她，握著那枚玉佩的手不自覺攥緊：“你……”
    “可是，我不心悅你。”韓湘雪道。迎著他的目光，她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坦然：“你走吧，師兄。”
    鳳緋璃眼眸微睜，不可置信：“……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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