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著身邊的酒瓶，在大橋下嘶吼著，九月的天氣不熱，遛彎的人不多不少，大家看著他，他看著大家，又是一聲嘶吼，滿腹的怨氣，滿臉的滄桑。

    他突然想回家了，真的想回家了，他，覺得自己累了。

    買好車票，坐到火車上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心安了，他覺得自己的內心無比的平靜，甚至有一種叫做解脫的錯覺。

    五年，五年的時光裏，他早就沒有了當初的誌向，生活於他來講盡是蒼涼。換工作，換住所，換朋友，他從最開始踏實肯幹的那個小職員變成了如今堅信著人挪生、樹挪死的跳槽主義者，外麵的世界於他來講有太多的無奈，至於精彩，嗬嗬，那對於他來說就像是天邊的星星，他從來到現在這個城市後就沒有看到過的星星。

    火車疾馳著，他躺在臥鋪上，一遍一遍回想著家鄉的景色，綠色，藍色，一切都是那麽的生機盎然，他想著，心裏雀躍著，回家，真正意義上的回家，這個詞對他來說，太久遠了，遠到他似乎已經忘記自己來的地方，忘記自己本來出來的願望。

    他不知道自己幾時睡著的，乘務員來叫他的時候，已經是清晨，揉揉惺忪的眼，背上背包，換乘，沒來及吃飯，那就拿上一瓶可樂充饑，這已經是他這幾年出差養成的習慣，隻不過這次的目的地是故土，也是第一次，他發現原來自己已經離開家這麽遠了。

    到家是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安分的守在門口，聽著老媽的嘮叨，手足無措的站著，不知道該做點什麽，局促的感覺讓他的覺得陌生，難道是自己的問題嗎？

    他不知道，這幾年，他一直沒有回來過，應該說沒有提起勇氣回來過，如果家對於別人來說是溫暖的話，那麽對他來說呢？又是一個不清不楚的答案，而這個答案當初在他毅然決定離開的時候是無比清楚的，他對於家來說，是負擔。

    他決定開口說點什麽，張了張嘴，竟隻是像失語者一樣啊啊了兩聲，老媽把飯菜一一擺好，等著父親的回來，至於他的啊啊，老媽是沒有在意的，在她看來能回來就好，說不說話，至少看得見，摸得到，至於說話，謊話真話有那麽重要嗎？沒有，真的沒有。

    父親回來了，滿頭黑白相間的短發，黝黑的臉上寫著嚴肅，“回來了。”

    “恩。”

    兩個人的對話還是那麽的簡短，他知道父親是怪他的。為了他，父親其實付出了很多，是他不爭氣，是他經不起誘惑，所以兩個人從來都是避免溝通過的，因為誰也不想認輸，誰也不想承認現在是怎麽樣的。

    老媽繼續嘮叨著，聊著家常，自己跟自己，父親偶爾會插嘴，很少，而他，他……

    晚上，他說想要出門走走，老媽趕在他開門離開的那一步說了一句別太晚。

    “哦。”

    藍天，清水，一切跟他的記憶相差無幾，他回味著空氣裏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看著眼前的風景，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感覺讓他哽咽，他整了整衣服，坐在江邊，看著水悠悠的走，聽著背後那些記得起的鄉音，又突然後悔這次回來的決定。

    一天一天過去，父親終於耐不住性子，“你哪天回去？”

    “我，明天就走。”他頂著父親的眼神，甚至思量的時間都不敢有。

    “怎麽不多呆兩天？”老媽問著，又給他夾了些菜，“瘦了。”

    “恩。”他埋頭大口的吃著，回答的含糊。

    “喂，有時間嗎？”他舉著電話，跪在床邊，查著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前的電話簿。

    “您哪位？”電話裏的男音讓他覺得陌生。

    “啊，對不起，打錯了。”他尷尬的掛掉電話，又核對了一遍號碼，那聲音應該就是他的吧，他想著，卻終究沒有再打過去。

    離別的站台上站著自己執拗的雙親，他隔著玻璃遙遙遠望，忘了擦淚，他暗暗下決心回去之後要混出個人樣，將雙親接到城裏同住。

    長途跋涉的勞累，讓他情緒低迷，卻仍堅持著奔向單位，工作才是第一位，他還記得他離別站台時的決心，可生活告訴了他，任性究竟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抱著自己的雜碎走出大廈，又回到了那個大橋下，沒有嘶吼，隻是迷茫，他知道下次回去故土更是遙遙無期，他不知道的是下次回去，還有誰會在家裏等他，相比於流落異鄉，他更害怕有天回去，會是孤零一人，無親無友無緣無故。

    他敲打手中的玻璃水杯，嘴裏反複嘟囔著：

    故鄉……故鄉……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