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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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07日星期一天氣晴
夢境名稱:殘殺
夢境時代:現代
主角身份:無常
1
我一直在想,父親會用怎樣的方式將我殺死。
是從樓頂推下造成我意外墜樓的假象,或者是用尖刀直截了當地謀殺我的生命,亦或是將我的屍體肢解、烹飪,當作他下酒調性的小菜。
可我已經不能多想了,因為或許用不著他對我痛下殺手,我便先行一步了卻此生了。
我的肚子很餓,非常餓,畢竟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
我真不曉得這三天的日子自己是怎樣熬過,唯一慶幸的是我還活著。
隻不過這微小的慶幸似乎也已走到了終點。
離家門口還有五米的地方,我猛感眼前一黑,緊接著腳底一個踉蹌,竟渾然不知地跌倒。
看來我並沒有等到父親來殘害我的性命,我自己便拋棄了生存的渴望。
我閉上沉重的眼,隻希望平靜的睡去。
因為現實的日子太過貧苦,我希望能做一個富人的好夢。
2
好夢不長。
待我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個陌生的婦女。
婦女手中還端著一碗熱粥,她看我的眼神真像我的母親。
我的鼻子有些酸楚,但意識卻很清醒。
我喃喃道:“你是誰?”
我的心裏忐忑,明知道通往地獄的道路裏有一個叫孟婆的婆婆。
不知此時對方手中拿著的是不是讓我忘卻記憶的孟婆湯?
當真如此的話,我寧願將這碗湯痛飲而進。
因為我這一生的歲月太過清苦。
我並不快樂。
甚至不知道一個人快樂的時候,該做出怎樣的表情。
女人微笑:“孩子,我見你暈倒在了自己門口,就將你帶回了我的家。”
我拽了拽衣角,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
我謹慎地看她,並不回答。
女人說:“你不認識我,可我卻認識你,你叫無常對吧。”
我猶豫地說:“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女人展開笑臉:“因為我是你的鄰居啊!你雖然整天埋著頭在樓道走進走出,可我卻經常見到你。”
我說:“鄰居?您叫什麽名字?”
女人說:“旁人都叫我大龍嫂。”
我說:“龍嫂,真是謝謝你救了我。”
龍嫂和藹地微笑。
3
緊接著,她盤問道:“你怎麽會突然暈倒?”
我一時啞口,然後辯解道:“天氣太熱,我可能…中暑了。”
龍嫂的眼神立馬銳利起來,像是偵探般射出洞察人心的光。
龍嫂說:“太熱?我看不見得。”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手臂上的淤青是怎麽回事?”
我支支吾吾道:“是…是不小心下樓摔跤摔傷的。”
龍嫂淡淡地說:“摔傷?那你可真是有夠不小心的。”
我鬆了一口氣。
龍嫂咄咄逼人道:“你怎麽這麽瘦?怎麽都皮包骨頭了?”
我說:“因為…我挑食,最近又害了厭食症。”
龍嫂慈母般地看我,將熱乎的粥推到我的身邊:“不知道我的手藝合不合你的胃口。”
我聽見了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我呆望著粥碗裏,自己的倒影,很小聲地道:“我現在不餓…謝謝您。”
我真希望她沒有聽到,可她偏偏聽到了。
龍嫂把熱粥放到一旁,她似乎也不想拆穿,又似乎想要維護我這卑微的尊嚴。
4
我急忙轉變話題:“我怎麽會在你的家裏?你沒見到我的父親麽?”
龍嫂說:“我見你暈倒後,便敲你家門,可裏麵沒有反應。你那死爹老爸準出去喝酒去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擺著一副極其厭惡的表情,就像單身的女士發現了偷窺自己內褲的淫棍。
我看了看牆上鍾表的時間,小聲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龍嫂似在猶豫,可她還是尊重了我的選擇,她囑咐道:“回家一定要聽爸爸的話。”
她想了想,又轉變話鋒:“不聽你爸爸的話也沒關係,有什麽困來就來找我。”
我禮貌地鞠躬致謝,略帶遺憾地從床上走下,心中陡然升起陣陣失落。
從龍嫂的門口踏出,這一步好似從天堂直接墜入了地域。
5
地獄中有猛獸在蟄伏,仔細聆聽,似乎有凶悍怪物的細酣。
就像狂風暴雨前的寧靜。
龍嫂不放心,便一齊走入了我的家中。
門開後,一股濃烈的劣質白酒味撲麵而來。
即使不是品酒的高手,都嗅的出,這味道不亞於酒精兌水。
父親半躺在沙發,襪子隻脫了一隻。
見家裏來客人,他非但不迎接,反而顯得極為厭煩。
他懶得動彈,我隻好走過身去。
我說:“爸,我回來了。”
父親睜眼,似乎懶得搭理我,隻是微微擺手。
緊接著,他看到我背後的龍嫂,整個人突然暴跳起來。
迎麵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我艸你媽,你他媽的是不是偷了人家的東西?人家找上門來了!我告訴你!老子沒錢,要賠自己去掙!”
我手捂著被扇得腫脹的側臉,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
我目光平靜地看他,因為身體上的痛楚已使我變得麻木。
我甚至感覺不到臉在疼,隻是身體的某個角落在掙紮地痛。
龍嫂見狀,飛快地護在我的身前,張嘴大罵:“你憑什麽打孩子,你家孩子餓暈在了門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對待他,會害死他你知不知道?”
8
父親抬頭看人。
他看人的動作很有趣。
他是先用額頭看,再用下巴看,最後才使用眼睛看。
他斜視著龍嫂,就像看待一個不可理喻的潑婦。
他隻說了兩個字:“出去。”
龍嫂的身體不由地打了一個冷戰。
她似乎理解了我為什麽不會反抗。
不是不會,而是不敢。
父親的這個眼神預示著,無論怎樣的事他都能幹得出。
當然包括殺人,而且是所有人。
所以沒有人敢忤逆他,就連氣勢凶狠的龍嫂也不能。
她落荒而逃的樣子,像極了夾著尾巴逃跑的土狼。
父親筆直地站在原地,然後拿起半瓶勾兌了的劣酒。
咕咚咕咚地將劣酒吞入腹中,然後緩緩地閉眼。
當他睜眼的時候,眼眶內測已經渲染出一層分辨不清顏色的恐怖光澤。
我上次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是母親離家出走的那天。
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母親。
起初我一直以為是母親拋棄了我們父子,她不願回來。
後來我才意識到,在母親出走的時候,她便無法回到這個家中。
並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很有可能,母親已慘死在了父親的屠刀之下。
9
現在,狹小的房間內隻剩下了我與父親兩人。
房間的燈光昏暗,父親的倒影儼然像是神案上的魔神。
深不見底的黑夜在廣袤的蒼穹蔓延。
我的眼前也隻剩下了不見終點的黑暗。
純黑的夢魘。
10
我不記得那一夜我是怎樣度過,因為每當我回想起那一晚發生的事情,我都會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連記憶都強行阻止我回憶起這段痛苦殘暴的往事。
我隻記得自己還活著。
活著,就已經足夠做太多太多。
11
次日。
當我傍晚放學回家的時候,我佇立在大門口。
我握著鑰匙的手顫抖不已,心中陡然攀升起一股強大的不安。
我突然回想起父親對我所做的一切。
恐怕今天他就會對我痛下殺手。
家裏已窮得見不到一粒米,可他每天卻還能痛飲烈酒。
這個家已被他敗壞的不成樣子,他若想活,我無疑是他的一個負擔。
所以我隻能死,我的死能換來他更舒適的活。
我絲毫不懷疑自己會變成他餐中的美肉。
他一定是一個喜於人肉的野獸。
所以此時站在門口的我隻能想著逃跑,不知去處的逃跑。
一想到逃,我的心中便充滿了能量。
我向著黑夜更深處迸發,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緩緩地下腳步。
我的內心突然激蕩起一絲愉悅,緊接著便是潮水般的淒涼。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悲哀,也很無力,很渺小,也很無助。
所以在我哭的時候,我哭的很盡興。
即便在父親的百般折磨下,我都沒留下過一滴淚。
可脫離他的魔爪後,我卻不能自已地掩麵痛哭。
這到底是什麽原因?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一次,自己哭了很久。
12
夜已深,深得可怕。
很深的夜讓人懷疑光明是否會如約而至。
仿佛這一夜的到來,世間便永遠都會是不見天日的黑夜。
於是,我躺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個個數著星星。
星空璀璨,卻不見銀河的終點。
我感到冷,是一種無家可歸的冷,是一種無人可憐的淒冷。
人會在黑夜中想很多事,我也不例外。
黑夜好似給了許多人深不見底的腦洞。
我卻在這腦洞中越陷越深。
我突然做出了一個瘋狂而又大膽的決定。
回家。
沒錯,就是回家。
我突然意識到,不論怎樣的不幸,都是我自己的命運。
所以我不應該去逃避它,而應該去麵對它。
即使戰勝它的希望很渺茫。
但那也是我必須所走的路。
於是我踏上了這條路,步伐似乎比以往更加堅定,也更有力。
我不自覺地挺起了胸,我發現,自己可以站的很直。
13
門開,屋內漆黑一片。
怎麽?父親還沒有回家麽?他又在外麵酗酒?
當我想要開燈的時候,突然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這股味道足以令人窒息。
我飛快地意識到了什麽,轉頭環望,發現家裏所有的窗戶都是牢牢緊閉…
我的一顆驚心突然高懸起來,我有了一個不詳的預感。
我依靠著對家中物品擺放的記憶摸黑前行,步步走到了廚房。
廚房中似有氣體泄漏的聲響,我發現,那是煤氣罐放氣的聲音。
我立刻關閉煤氣,打開窗戶…做著一係列自救的措施。
然後,在我開燈的刹那,發現了平躺在地上的父親的屍體。
他死的很平靜,似乎像是睡著了。
從他臉上再也看不出凶悍的那一麵。
好似平日裏盛氣淩人的他卻都是刻意裝出來的樣子。
他去的時候一定不會很痛苦,起碼我這樣覺得。
14
所以,我是什麽感受?
我偏偏沒有感受。
我已經變得麻木。
不論是身體上的痛苦還是精神上的折磨都令我感不到任何觸動。
我目光平靜地看他,就像是看完了一場不鹹不淡的電影。
然後我開始收拾房間、報警、然後平靜地等待黎明的到來。
15
我的腦中一直在想這些問題。
那就是剛剛我若是沒有離家出走,會不會發現父親正準備自殺?
那我會不會將他拯救?
還是說我本來就希望他死?
我是難過還是高興?
誰來告訴我答案?
啊——啊——啊——
無常解析:
人本來就是矛盾的動物。許多事情不能兼得,就勢必會有取舍。
取舍的選擇關係不同,有的人注重結果,而有的人注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