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0章 救生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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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翠珠小心翼翼敬獻上來的茶盞,穆哲的心中是說不出的苦澀,然而都到了這個時候,早已經是沒有了任何回頭路可走,因此她隻得是強壓下心中的難受,表麵上仍是佯裝嗔怒道:“都這個時候了,還叫大福晉?”

    聞聽此言,翠珠臉色騰地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可是不知情的穆哲以為翠珠是因為嬌羞而麵染紅暈。一想到眼前的兩個人昨天的洞房花燭夜,就算她再是如何故作堅強也終是敗下陣來,但是這個局麵完全是她一手促成的,這個時候再因為吃醋而震怒實在是沒有任何道理,自繭自縛的穆哲無奈之下隻得是借口身子不舒服來化解眼前的這場尷尬。

    好了,你的心意我領了,隻是這茶……”

    還不待她說完,身邊的貼身丫頭實在是太有眼力勁兒了,趕快上前一步接過茶盞送到了穆哲的嘴邊。本來想借著身子不舒服將茶推到一邊,結果自家奴才會錯了主子的意思,將這茶水直接送到了眼跟前,弄得穆哲不得不勉強在茶盞上沾了沾唇就示意丫頭撤了下去。

    穆哲這邊的茶算是敬完了,就剩下了十四阿哥這邊,於是翠珠趕快又將茶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他的手上,十四阿哥知道這是演戲,自然沒有多想,直接接過輕啜一口,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優雅瀟灑,不但是翠珠看得眼睛癡了,就連穆哲的目光也是怔怔的。從前兩個人都好好的時候打打鬧鬧不知道珍惜,現在沒幾天日子可過了才體會到這個世界還有那麽多值得她留戀的東西,卻是老天爺不肯再眷顧她一回,悔與恨都化作了兩行清淚,汩汩不停地往下流。

    昨天翠珠“侍寢”主子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郡王府,此時她向兩個當家主子敬茶的消息再一次不脛而走,一時間翠珠成了整個郡王府最大的話題,有人羨慕不已,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隔岸觀火,有人無動於衷,但是她被穆哲推到刀鋒浪尖之上卻是不爭的事實。

    結果翠珠才剛剛成為郡王府的風雲人物不到一天的功夫,穆哲就駕鶴西歸了,因為要操辦大福晉喪儀諸事,總算是將翠珠從這場風波中解脫出來。十四阿哥也因為陷入對穆哲的無盡懷念之中而無暇他顧,雖然對翠珠的存在就像是空氣一般無視,但是對於這樣的結果她卻是暗暗慶幸了好久,終於兩個人之間的尷尬還沒有經過發酵就煙消雲散了。如果沒有穆哲大喪這件事情,他們三個人之間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相處下去。

    轉眼一個多月的時間就過去了,期間圍繞穆哲喪儀之事十四阿哥與皇上之間發生了多次衝突,從墓地選址到私建木塔,幾個回合下來,最終還是以十四阿哥的大敗而結束。穆哲過世了,木塔也被皇上沒收了,這一次他不但永遠地失去了嫡福晉,而且也幾乎是完全喪失了與皇上搞衡的能力,曾經風光一時無人能兩的大將軍王終於落魄到天大地大無處安身的境地。

    此時此刻,望著眼前奉茶而入的翠珠,十四阿哥的思緒從一個多月之前又漸漸地回了現實之中,而現實竟是那樣的殘酷:穆哲果然是神醫華佗在世也沒有能夠停止駕鶴西歸的命運,十四阿哥就算是秘密修造了將近一個月的木塔也沒能逃脫安葬在黃花山的命運。

    在每一次的與命運抗爭的過程中,他總是大敗而歸、慘不忍睹,難道說這就是“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嗎?他與命運抗爭過無數回,最終全都是命運的手下敗將。老天爺,請告訴爺吧,爺要怎麽做才能順應天意?

    十四阿哥不止一次地問過蒼天,卻是沒有一次得到過蒼天的回應,此時距離木塔被皇上沒收也過去有十來天的時間了,他的意誌一天天地消沉下去,天氣已經進入了九月份,真是酒入愁腸愁更愁,霜寒露白幾重秋。

    從前他也清楚翠珠的心思,但是因為她一心一意好生當差,十四阿哥與她倒也是相安無事,更是格外倚重於她,卻不想穆哲臨終之前的那番重托將好好的一對主仆攪得情勢大亂。

    先說翠珠,原本就是一直小心翼翼,現在竟是連平日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盡心服侍都平添了一份心驚膽戰,即便是穆哲已經過世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雖然有穆哲大喪之事占據了兩個人所有的時間和精力,然而當時間慢慢地流逝,一切都開始漸漸地塵埃落定之時,兩個人之間的尷尬又開始複蘇起來,甚至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再說說十四阿哥,按理說他是主子,又是個大男人,男女之事對他而言簡直就像是吃飯睡覺一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然而不要說翠珠別扭,他一個大男人竟然也像個大姑娘似的別扭起來。可是翠珠是奴才,是大姑娘,他一個大男人別扭什麽勁兒呢?就好比現在,翠珠按慣例進屋給他奉茶,結果竟是奴才低著頭看著腳,目不斜視,隻憑感覺快步來到桌前換茶添水,而主子呢,一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竟是被嚇得趕快拾起桌上的一本書裝作埋頭苦讀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又覺得心中甚是慌亂,仿若懷中揣了一隻小兔子似的,一顆心咚咚咚地跳個不停,於忍不住又抬起頭來望向了翠珠。

    這一眼望去,十四阿哥的心禁不住地又咚咚咚地跳了起來。與翠珠朝夕相處了九年的時間,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為什麽從前連看都不仔細看一眼的人,今天卻又變得不一樣了呢?當然還是因為心境問題。

    現在十四阿哥可以說是一無所有,除了空有一個郡王爵位之外,要權沒權,要勢沒勢,還被軟禁在這荒郊野嶺成了階下囚。

    從前還是皇子阿哥的時候,風光無限風頭十足,而且心裏頭早已經有一個仙子駐足,就算是貴族小姐都不放在眼中,哪裏還有多餘的目光用在翠珠的身上?再後來當他又成了權傾一時的大將軍王的時候,更是眾星捧月,翠珠除了因為忠心耿耿可以利用之外,在十四阿哥的眼中,她與其它奴才完全沒有半點不一樣。

    即便是後來奪嫡之爭慘敗,被皇上強行留在這裏守皇陵的時候,十四阿哥的心氣也仍是奇高無比,因為他還有大將軍王的餘威可以充分利用,還有皇太後的勢力可以全力依仗,還有穆哲的鼎力相助可以支撐。

    然而一年半的時間過去了,這些力量一點一點地離他遠去,直至現在,沒有了半點可以東山再起的資本。現如今,十四阿哥不僅沒有了政治資本,連親情也是如此的可憐,隨著穆哲的過世,除了翠珠之外,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

    因此可以說到了現在這個時候,翠珠作為他唯一可以信賴可以托付身家之人,自然是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此時的翠珠仿佛是他在在沙漠長途旅行之中,經曆了千難萬險之後,手中剩下的最後一個水囊,支撐他走出沙漠,走出困境的唯一希望。

    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翠珠雖然與他沒有夫妻名分也沒有夫妻之實,但卻是現如今他所有的女人當中,對他最為忠誠的一個人,也是他最為信賴與依賴的一個人,他忽視了她這麽久,遺忘了她那麽久,唯有此時此刻都終於醒悟,最明白他的人唯穆哲也。

    因為心境不一樣了,翠珠對於十四阿哥而言的意義也不一樣了,所以他終於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態,放下傲視一切的目光,能夠將卑微的翠珠納入視線範圍裏仔細看上一眼。

    從前在他的印象中,翠珠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個奴才,隻不過從前是個稚嫩的小丫頭,青澀、拘謹,或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在十四阿哥身邊呆的日子長了,耳濡目染、終日熏陶之下,脫去稚嫩青澀的翠珠變得很氣質起來,雖然前些陣子因為要在穆哲麵前演出戲,兩個人之間關係變得格外尷尬,令翠珠從頭至尾的表現都像是個十足的沒見過世麵的井底之蛙,小家氣十足,但是除卻這件事情之外,翠珠這些年來在他的熏陶之下已經日漸大氣,行為舉止都不可與從前同日而語。

    從前十四阿哥不會對她多看一眼,然而現在當他一無所有,麵對手中僅存的最後一個水囊,盡管這個水囊那麽的不起眼,那麽的平庸至極,但它的作用卻是可以維持生命的,而且是唯一可以支持他繼續走完餘下的沙漠旅途的供給品,他怎麽可能再忽視它,漠視它呢?就仿佛是瀕臨死亡的溺水者,麵對眼前的唯一一根浮木,想的不是它有多麽醜陋,多麽不堪,多麽的配不上他高貴的身份,而是憑借著本能的反應想要去抓住它,抓住它就可以獲得有力的支撐,就可以有了繼續生存下去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