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宣轉身一指台下嚶嚶哭泣的孩童，足有二三百人，大聲說道：“他們不過是未曾弱冠或是及笄的孩童，童心未泯，卻要慘遭殺戮。陛下乃真龍天子，胸懷天下，睿智豁達，豐功偉業堪稱千古一帝。昔日堯舜合縱九州，恩德布於四海。今日陛下同樣賢明不亞古之堯舜。揚州久曆兵亂，百姓曾被清軍斬殺數十萬之眾。其中難免沒有心懷仇恨之人。時隔多年，揚州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升平的景象。陛下如今一時激憤，便要大開殺戒，豈不涼了揚州百姓之心。陛下一旦氣消，必定會為今日之事而後悔自責，憂心如焚。罪臣不想陛下因為罪臣之過而輕起殺戮，還望陛下開恩！”

    柳敬宣話音剛落，台下近千名待斬的囚徒磕頭不止，山呼：“陛下開恩！陛下開恩！”

    就連周圍觀看熱鬧的百姓也都跪下，山呼：“陛下開恩！陛下開恩！”

    一時間法場內外，呼聲震天。康熙發現事態有些失控。

    康熙上下打量柳敬宣，冷冷說道：“柳敬宣，朕已說過，這些人都是朝廷的反賊。如果不殺，他日必將禍亂揚州。你擔當得起嗎？”

    柳敬宣一臉肅穆：“臣願用項上人頭擔保，揚州絕不會再起盜匪之事。”

    “你來擔保？”康熙手撚胡須，冷哼了一聲。

    柳敬宣重重磕了一個響頭：“臣願擔保。今日陛下如果放了這些百姓，揚州乃至江蘇道數百萬的軍民無不感激涕零，陛下的賢明與恩德必將傳遍我大清各地。他日必當百姓效命、士兵效死於陛下。”

    康熙眉頭一揚，突然說道：“柳敬宣，不必給朕戴高帽。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罪臣，想必這揚州叛亂，你身為揚州知府，也知罪責難逃。不如這樣，既然你擔保這些人不是反賊，那朕今天就在此斬了你，然後再把這些人放了如何？”

    柳敬宣臉上神色絲毫不變，他衝著康熙大聲說道：“多謝陛下開恩！罪臣永世不忘陛下的大恩大德！”說罷，五體伏地，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康熙緊盯著柳敬宣，沉聲說道：“柳敬宣身為揚州知府，瀆職廢公，致使盜賊蜂擁而起，禍亂揚州。今明正典刑，以正國法天威。趕緊拉下去，給我斬了！”

    康熙身邊的兩個侍衛將柳敬宣架起，然後拉到台邊處。其中一名侍衛一抬手，取過愣在一邊如同木雕泥塑的劊子手掌中的鋼刀，隻等信炮一響，就要開刀問斬。

    台下不遠處有四人幾乎同時心頭一緊。他們分別是蕭讓、南宮璀雲、諸葛清琳、公主純愨。

    蕭讓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手心全是汗水。但是他站在原地，卻紋絲未動。他的臉上也不知道是個什麽神情，眼睛幾乎眯成了一線。

    南宮璀雲此時已經走到了台邊，他的右手已經握住了墨淵的刀柄。他鋼牙緊咬，心中已下定決心，隻要信炮一響，他會立刻跳到台上，救下柳敬宣。至於康熙等人，南宮璀雲打算幹脆一同解決了算了，省得留下後患。

    諸葛清琳站在發場外的人群當中，她的內心是極度矛盾的。諸葛清琳生性淡漠，對他人的生死一向不放在心上。她覺得人心險惡，世態炎涼，這個世界並非人們所說的那般溫暖。但自打與柳敬宣相識，諸葛清琳的心中有了一絲柔軟。她發現被人關心和關心別人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情。她曾經在眾目睽睽之下擊敗過上官雲英，但那份榮譽並未給她帶來絲毫的快樂。反而是在敬賢書院教書的時候，諸葛清琳覺得那是此生最最快樂的時光。那一個個空明通亮的眼神，稚嫩清脆的話語，蘊含著難以形容的溫情。

    不知什麽時候，柳敬宣那青灰色的長衫在她的眼中揮之不去，即便在夢中也能時時出現。她曾懷疑柳敬宣言過其實，沽名釣譽。但今日柳敬宣當著數萬揚州百姓，隻身赴死，甘之若飴，這對於諸葛清琳的震動實在是太大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但這樣的人馬上就要死了。

    諸葛清琳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身邊一隻手拉住了她。那是諸葛玥。隻見諸葛玥滿臉淚痕地望著諸葛清琳，使勁地搖了搖頭。

    純愨今日就坐在法場外的醉仙樓上。她今日早早地來到醉仙樓，靠著窗戶邊的一張桌子坐下，優哉遊哉地品著茶。柳敬宣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裏。近千名反賊的哭聲並未打動這位純愨公主一絲一毫，在她的心中，反賊就要根除務靜，與康熙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但是柳敬宣的舉動卻讓她震動不小。她與諸葛清琳一樣，不相信這世上還有如此愚蠢之人。當初在揚州東城外的夾江邊上，柳敬宣不畏生死，與數萬民夫日夜守在江堤，未曾逃離半步。今日柳敬宣居然為了他人，欣然赴死，這究竟是為了什麽？（難道是佛祖釋迦牟尼或是真主安拉給柳敬宣洗了腦了？）

    突然天空刮起一陣大風，飛沙走石，迷人雙眼。康熙和隨行的官員各個用袖子蒙住雙眼。這風越來越大，守衛法場的官軍與百姓都開始站立不穩，東倒西歪。過了片刻，幾乎所有眾人都趴伏在地，不敢起身。大風呼嘯肆虐，“哢嚓”一聲，立於法場一邊的吊鬥突然折斷。嚇得那些跪在地上的囚犯紛紛四散奔逃。

    又過了片刻，東邊飄來一塊兒烏雲，無邊無岸，黑氣沉沉。烏雲遮住了陽光，大地頓時陷入一片灰暗。緊接著，一道閃電劃過長空，雷聲隆隆，響徹大地。又是幾道銀蛇在滾滾的黑雲中穿梭跳躍，雷聲轟鳴，震耳欲聾。“嘎啦啦”一陣巨響，鴨蛋大小的冰雹從天而降，砸得人們四散奔逃。

    四貝勒胤禛一見不妙，急忙走到康熙的麵前，大聲說道：“皇阿瑪，快走！”

    康熙此時有些嚇蒙了，一旁的慕容節烈不由分說，背起康熙就向法場一邊的醉仙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