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不傳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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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任杜村長的潛台詞,杜雨菱早已心知肚明。

        放在以前,老杜家藏著掖著這塊招牌,其他人都隻能眼紅一下:除了這一支,其他房都沒技術,給你招牌也撐不起來。

        再說杜家蘑菇的招牌,一直留在杜姓人家手裏,外人也沒法沾光。

        不管你是村長還是族長,都沒有讓人家把東西交出去的道理——人家還沒絕戶呢,敢上門說這話信不信叫正主給你打個生活不能自理?

        現在不同了,原來的老杜家隻有孤女寡母,杜雨菱遲早是要嫁人的。

        食用菌的種植技術,也不再是她家的不傳之秘。

        有心人隻要肯花上幾千塊錢,保證能學會全套的技術。要是讓自家後輩報考類似專業,還能多一個有文憑的專業蘑菇大學生。

        有三百年曆史的杜家蘑菇,不僅是一塊金字招牌,更是蘑菇溝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既然是杜家祖宗留下來的“遺產”,憑什麽不能讓大家見者有份?

        現在城裏老板願意出錢投資建立合作社,其他同族哪能眼睜睜看著杜雨菱嫁人,然後把杜家三百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帶到別家去?

        曾經的老村長,今天話裏話外就是這個意思。

        杜家蘑菇的招牌,不能留給外人。

        你杜雨菱要是個男人,杜家蘑菇的招牌他不僅不會動,還會敲打其他的鄉親讓他們別癡心妄想。

        但是——杜雨菱乃是一介女流,注定是要嫁人生孩子的。。

        不管外邊的女權怎麽聲嘶力竭歇斯底裏,在蘑菇溝這樣的農村環境中,女性的權益從來都是附屬在男權上。

        換做是別人在她麵前出言不遜,杜雨菱還能衝上去扇他兩個耳光。

        可惜眼前這個老東西,今年已經八十出頭。

        女孩的兩個耳光,足以打得他去見閻王。他死了不要緊,主要是老東西家裏人多勢眾,光是孫子孫婿的就七八個。

        真要把事情往大了鬧,杜雨菱坐牢不說,母親孤身一人在村裏可就是舉步維艱。

        一念至此,杜雨菱忍下了心中的怒火和委屈,凜然不懼道:“祥爺爺,我敬你是個長輩,年紀又這麽大了。有些話本不該由小輩來說——族長這種名頭還是不要隨便亂戴的好,很晦氣的。”

        “解放前,杜家的倒數第三任族長是欺壓同族的地主,被路過的紅軍就地正法以平民憤。倒數第二任族長是漢奸,抗戰時期被遊擊隊給殺了。最後一任族長是反動派扶植的土豪劣紳,解放後沒幾天就因為罪大惡極被政府槍決。”

        “連續三任族長都沒落個好下場。所以自打建國後,咱們蘑菇溝就沒了族長的說法,我相信以後也不會有。”

        女孩的話剛剛出口,杜老村長的臉色就變得不那麽自然。

        人越老就越接近死亡,害怕和恐懼死亡的心理,讓多數老人很忌諱帶有不好預兆的事情。

        杜老村長先用虛名和年紀壓人,又搬出性別歧視打壓杜雨菱的氣勢,無非是從身份地位上占住支配杜家蘑菇名號的權力。

        到底杜家蘑菇的招牌該給誰,在原有繼承者早逝又沒兒子繼承家業的情況下,不就該由族長說了算嗎?

        這些年承蒙大家開玩笑的喊了他一聲“族長”,現在就是運用族長權力的好時候。

        一旦他把蘑菇招牌拿到手,將來的杜家蘑菇合作社怎麽也得讓他兒子當一把手。

        誰曾想,杜雨菱這個嬌嬌俏俏的小丫頭,上來就是一記幹淨利落的釜底抽薪。

        不僅不承認他是族長,還用解放前杜家族長的黑曆史擠兌他,讓他對族長的職務心生嫌隙。

        別說杜雨菱不承認他是族長,就算她承認——在杜雨菱說完了杜家的黑曆史後,族長二字也不是什麽好話了。

        一想到自己的名字被人拿去與土豪劣紳、漢奸賣國賊反動派相提並論,杜老頭就渾身不得勁,恨不得把這個稱呼丟得遠遠的。

        可是沒了族長的身份,哪有資格去覬覦人家的金字招牌?

        聽見杜雨菱的連消帶打,孫村長趕緊主動出麵解圍——他用將合作社建立之後老村長的兒子當社長、自家的孩子當會計的說辭,好不容易將卸任的老村長勸出來。

        結果老人家剛出麵,就被杜雨菱三言兩語弄得進退兩難。

        眼下既然老東西沒了用場,自然就得他親自上陣:“杜雨菱,你是怎麽跟老人家說話的?還有沒有點尊老敬老的態度?”

        “脫貧攻堅是一項國策,不是菜市場賣蘑菇可以討價還價。建立蘑菇合作社,是為了將蘑菇溝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發揚光大,讓貧困的鄉親們早日脫貧致富。”

        “孫胖子,你給老娘說清楚!我們母女倆啥時候攔著礙著鄉親們的事,不讓大家脫貧致富了?”

        突然間,門外傳來一聲中年婦女的震天怒吼。

        伴隨著中氣十足的大嗓門,杜雨菱的母親怒氣衝衝的走進了農家樂的大廳內。

        她不動聲色的掃了廳邊的餐座一眼,與謝卿芸的眼神對上之後,她又若無其事的將視線移開。

        看見姨媽趕到現場,謝卿芸不由得鬆了口氣,偷偷摸摸將一直在通話中的手機掛斷。

        “杜大嫂,我不是那個意思。”

        麵對暴怒如母獅的杜母,孫村長隻覺頭皮發炸,“你聽我把話說清楚。”

        “沒什麽好解釋的,我已經聽得夠清楚的了。”杜母殺氣騰騰道,“你想帶著鄉親們種蘑菇搞合作社,我不反對。但是想趁我男人不在逼死我們母女,再來吃絕戶偷我家的招牌。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門都沒有。”

        “其他人也都給老娘聽仔細了,想拿杜家蘑菇的招牌,得用人命來填。你們這些想拿我家招牌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每家能出幾條命、能死幾個人?老娘沒找夠墊背的,就算死了也會從墳裏爬出來,挨家挨戶找你們索命收賬。”

        吃絕戶的指控,已經讓在場心虛的老少爺們渾身不自在。

        如今聽見杜母當麵發出的毒誓,立刻就讓孫村長的擁護者散去大半——大家心裏都有杆秤,就算逼死杜家母女拿到招牌,獲利的大頭也不是自己。

        何必為了看不見的蠅頭小利背上吃絕戶的罪名,還被人發毒誓惦記上鬧得家宅不安?

        尤其是還有遊客在場,萬一被人拍視頻發到網上去,那得多難堪啊?

        就在其他人都有些揣揣不安時,孫村長卻露出的誌在必得的微笑:“得了吧,你那套撒潑打滾對我沒有用。”

        迎著杜母憤怒的眼神,他不屑的嗤笑道:“要是你們能把杜家蘑菇的招牌經營好,不糟蹋老祖宗流傳下來的牌子,你以為我想搞蘑菇合作社?”

        “杜大嫂,你自己看看,看著你家的農家樂。”孫村長邊說邊指著大廳內空蕩蕩的座椅,“最近這個月,你家的蘑菇宴接待了幾桌的客人?賠本的買賣還能經營幾天?”

        “又有多少客人在你家吃完了蘑菇宴,回頭就在大眾點評上說你家的東西平淡無奇,甚至比不過城裏路邊攤的夜宵燒烤?”

        “時代變了,大山外邊的世界是一天一個新花樣,杜家蘑菇種植技術早該與時俱進。你們墨守成規的東西,連東凰市裏的夜宵攤都比不上,還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不趁著杜家蘑菇名氣還在的時候脫胎換骨,難道非要眼睜睜看著招牌砸在自己手裏,那樣才不算愧對自家的列祖列宗?”

        “我跑上跑下跑斷腿,好說歹說才說動張老板,從他那裏爭取到建立合作社的投資。你以為人家非貼上杜家蘑菇的牌子不可,不貼這個牌子就賣不出去?”

        孫村長說到這,他衝後邊揮了揮手,後邊立刻就有人提著一袋平菇衝過來。

        “今天我還就讓你開開眼界,這是張老板提供的平菇樣品。雖說它在冷庫裏待了好些天,沒有剛摘下來的時候滋味足。”

        “可人家用高科技種出來的蘑菇,就是比你家古法種植的好吃幾倍。不服氣的話,你可以讓杜雨菱燉了平菇給客人嚐嚐味道。我也不怕明白告訴你,將來合作社裏種植的蘑菇,都會是我手裏的這個品種。”

        “若是將來杜家蘑菇被合作社的產品搶了市場,我倒要看看是誰壞了老杜家三百年來的招牌。”

        別人都直接上門砸場子了,杜母豈有退縮的道理?

        她劈手奪過孫村長手裏的袋子,從裏邊扯了一塊白嫩嫩的蘑菇看了看,又將信將疑的放到鼻子下嗅嗅。

        雖說是平平無奇的蘑菇,可杜母越看神色越凝重。

        觀察了好幾分鍾後,杜母才將東西交到女兒手中,鄭重其事的吩咐道:“雨丫頭,用你最拿手的方法把平菇做了,端過來讓大家嚐嚐味道。”

        趁著女兒下廚的工夫,杜母臉色稍微緩和了些:“蘑菇湯還要一點時間才能做好,孫胖子,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聽出了杜母語氣中的緩和,看見她對杜老村長的完全無視,孫村長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老東西自以為是蘑菇溝的土皇帝,看不起我這個外姓村長,整天對我的工作指手劃腳。

        今天我特地借杜家母女的刀,在鄉親、村民和外人麵前狠狠刮了老東西的麵子,我看他以後還有什麽臉麵在我麵前耀武揚威!

        就在他躊躇滿誌的時候,忽然又聽見有個溫和的男中音在大門外說到:“請問蘑菇溝的孫村長在嗎?我找他有事。”

        “臨凰鎮長和東凰工大的沈教授牽線,讓我過來對接商談一對一扶貧投資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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