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更聲驚點闌幹夢 山雨俄然撲麵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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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詭譎且柔和,暮色漸侵且四合。星光跳躍,微風拂麵,少女發間果香盈鼻而來。
淡淡的蘋果芬芳,似乎多少年都沒有改變過。不知道為什麽,沈瀾心裏莫名安定下來。不一會兒月亮升起,少女聲音緩緩道:“據說宇宙乾坤無窮,日月亙古,不論在哪個洞天看見的,都是一樣的。”
“你看那月亮。”少女手指指著,“那環形山,當年我們在上玄院的時候還給它取了名字的。”
“駒兒山/駒兒山。”
異口同聲。
百裏煙“噗嗤”笑出來,“沒想到你還記得,我以為那時候你一聲不吭,壓根兒沒有聽我在說什麽。”
“那個。”這次輪到沈瀾指著月亮,“黃蕉山。”
“嗯嗯,長得像彎曲成圈兒的香蕉,嘿嘿。”
“果子狸。”
“是不是很像?環形山裏還有花紋,像一隻果子狸看著咱們。”百裏煙搖頭晃腦,“還有檀唇山,朱砂山。”
百裏煙忽然沉默一會兒,沈瀾撇頭去看,少女道:“我一個人的時候,什麽都變了,隻有頭頂的月亮沒有變。那時候我總是一個人晚上倚在闌幹邊上看月亮。然後我就想啊,就算我一個人在陌生的世界裏麵我也一定不要改變。在聽風院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所以如果我變了一個人,也許以後再想回到那種生活都不可能啦。所以我要像天上的月亮那樣,什麽都不變。”
少女的臉色忽然黯淡了幾分,“不過...百裏明白了一句話,時光恒大,亙古不變,過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什麽都不變呢。之前我看見你,又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我每天盼著和你,們見麵,害怕的是我已經不是從前的百裏煙了,害怕你們不能像從前那樣對我好了。”
沈瀾想了一會兒說:
“我剛回赤河界的時候也很害怕。離開的時候是個嬰兒,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個又臭又硬的男人了。你說我是變了還是沒變呢?”
“然後呢?”
“大家對我還是很好。靈樞也好,我爹也好。畢竟對他們來說,我是赤河界的一員,對他們來說我是這個家的一員。”
“嗯。”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家還是聽風院。你,師傅,小菓。所以…”
百裏煙眼睛亮起來,“我也一直把聽風院當成最重要的家。”
“那還擔心什麽?下次再跑…”
“再跑如何?”
“…不許跑了…”
“嗯…不跑了,絕對不跑了…”
“不是要說這些年的事嗎?我還等著聽呢。”
“太多啦,九年時間,從哪裏說起呢?”少女想了一會兒笑道:“就從我第一次進入同心劍界說起吧。”
“同心劍界?就是你用閔洸祖氣修煉出來的空間嗎?”
“看來歸北關已經跟你說了不少。”一道青藍色寶光從百裏煙胸口鑽出來,頃刻之間變為一柄三尺長劍圍繞少女歡呼跳躍。隻不過同心劍剛剛轉了一圈兒忽然定在半空,仿佛盯著沈瀾一般,又有片刻發出一聲輕吟,劍身顫抖飛到沈瀾手邊,仿佛撒嬌的孩童一般。沈瀾的手掌在同心劍身上輕輕撫過,同心便發出舒服的劍鳴。
“居然還記得我。”
“同心劍是你鍛造的,怎麽會把你忘了?現在的弱水同心雖比之前更強些,但不論劍靈也好,鑄劍根基也罷,全是在原來的基礎上做出的調整更新。所以它在本源上和從前並沒有什麽不同。”
少女寵溺看著同心劍,好像看著自己的孩子,抬頭道:“這些年雖經曆不少生死,但在嬰啼皇族還是頗為安全的。那是頭三年裏唯一一次有性命之憂,若不是青葭幫忙,當真是九死一生。
我最初來到六帝洞天的時候無依無靠道行差得緊。嬰啼皇族血脈強橫,不說人皇老人家,就算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小子,皆是強我數倍。我一個異界來者,雖說拿了個皇子妃的頭銜,但其實在皇宮當中是沒有任何依靠的。畢竟這頭銜隻是對外哄騙其餘五族,內裏眾人隻關心我身上的破界之法以及閔洸之氣。後來仔細想起來,若不是我與人皇有十年之約,恐怕有些帝江獸就要動手把我囚禁起來,一來逼問破界法門,二來試圖將閔洸祖氣逼出我體內。表麵上似乎和氣,內裏還是暗潮洶湧不得不防。
後來夜盜之事頻頻發生,其實是閔洸祖氣產生的異界空間作祟。某天晚上我睡夢中穿梭異界,醒來時候天地荒蕪,除了龜裂且一望無際的荒野,便就是頭頂翻滾的紅雲和割裂蒼穹的閃電了。
那是一種我生天地間,渺小如塵埃的感覺。瘡痍大地,滿目都是毀天滅地的恐懼感。我嚇得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心裏想著如果小菓在就好了。小菓雖然沒什麽道行,但聰明機靈臨危不懼,就算之前麵對北僵老怪也能讓我們化險為夷。如果他在身邊就好啦!我這麽想著情不自禁哭出來。直到我看見懸浮在去地幾尺處的梳子。
對就是梳子。先前我房間裏老是有東西不見,梳子、鏡子、衣裳、書本,五花八門。在那種混沌不分的地方,忽然看見我的梳子,豈不是讓人心中大定破涕為笑?
我拿了梳子,沿著剛才的方向繼續走,每隔一段路都能發現一些我丟失的東西。到了最後居然連我的床榻都漂在空中。我走過去,精疲力竭,就在浮在空中的床上睡了一覺。那感覺就像躺在雲朵裏、睡在水波上。一時間所有的不安都不見了。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不僅回到了皇宮自己的房間裏,並且所有消失的東西都回來了。
我恍然大悟,恐怕那空間就是閔洸肚子裏的世界。不知道他用什麽方法,興許是祖氣,興許是什麽烙印,總之現在那空間跟我在我身邊了。
我正準備捋清楚當中細節,忽然覺得屋外吵鬧異常,我出門去看才知道原來我已經消失了一天一夜,現在皇宮大亂,所有人都在找我。我連忙到正殿裏說明緣由,人皇並沒有責怪我,不過其餘將軍王侯似有不信之意。有的說我消失太過蹊蹺,有的說必須提防我再次消失不見,必須把我嚴加看管,有必要的時候將閔洸祖氣取出來。那時候我才知道,嬰啼皇宮裏並不像我之前想象的那麽安全。
有人提議說讓我開啟那方乾坤空間,帝江獸血脈相連,說不定他們進入閔洸祖氣乾坤之後能有什麽發現。我身在屋簷下不得不答應,其實那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開啟。隻能期盼著每天睡覺的時候可以進入當中。但尷尬的來了,那段時間我被迫睡在皇宮大廳裏,然後每天晚上哪些皇族都在大廳裏守著。大師兄你是不知道,帝江獸本來就長得奇形怪狀,幾十個帝江獸在身邊盯著,幾萬個頭顱搖晃著,別提多惡心了。
我橫豎睡不著,青葭和人皇便變成人類的樣子好讓我安心。然後王侯將相們多半也變成了人形。隻是在他們看來,人形是沒有帝江獸高貴的,總有些人不願意變成。最後人皇說不願意退讓的就出去,不強求。那些老頑固方才妥協。不過讓他們變成人形不可能,他們隻是把成千上萬個腦袋變不見罷了。
我就在那種情況下擔驚受怕過了兩個月,每天覺都睡不好,生怕帝江獸有什麽不軌意圖。好在人皇坐鎮,他們倒也行得老實。終於有一天我一覺醒來發現身處異界乾坤當中,頓時憂喜交加。
喜的是不論他們有沒有進來,我肯定是從六帝洞天消失來到這裏了,到時候他們不得不相信我有進入閔洸空間的能力。按照他們所說的,就算很多年後兩界碰撞末日災劫,最起碼我們還能進入這片乾坤天地躲過一命,所以有這片空間在,我性命當可無恙。
憂的是正如帝江獸所說,他們血脈同宗,如果他們進入這片空間當中並且發現了什麽端倪,譬如說怎麽控製這片空間,那我存在的價值就沒有了。到時候身邊全是道行高深的帝江獸,我如何逃得性命?
滿目瘡痍的大地閃電炸開穹廬,嚇我一大跳。
身後忽然傳來大地震動,我脖子一僵回頭去看,隻見一隻三丈帝江獸走過來,盯著我道:“這乾坤世界果然神奇無比。百裏姑娘如果能將閔洸老祖之氣傳承給我等,自己落得輕鬆自在,還能保全身家性命。你看如何?”
來了!這些帝江獸果然露出爪牙。我四顧看去,這空間偌大無比再看不見一個人影,麵前帝江獸如果強行動手我絕對難以逃脫。他哈哈大笑叫我死心。正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我自然不願意任由他們處理,祖氣不在,我在六帝洞天存在的價值大打折扣,如何能保全性命?倘若小菓在身邊就好啦!小菓如果在,憑他一張嘴或許就能將利弊得失權衡一番不慌不亂娓娓道來。可惜我學不來他這一套,隻能強硬表示拒絕。
那帝江獸是皇族將軍道行厲害得緊,我二人劍拔弩張,交手就在瞬息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