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躬耕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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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說出代替宋良耕種,當然不是一時衝動,而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一方麵,他確實是對宋良心懷憐憫,可以想象,宋良一家一旦被繼母張氏掃地出門,等待他們的必將是極其嚴酷的現實,一個不好,就有可能家破人亡,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勉強苟活而已。
另一方麵,是這麽做對他本人有莫大好處,這才是驅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真正原因,否則劉景就是再心存憐憫,又怎會做出損己利人之事,他又不是道德聖人。
劉景如今急需名聲,以作為出仕的階梯,而“躬耕養客”就是一個完美展示自身仁德的機會,至少會讓他的名字聞於鄉裏九族,甚至直達郡縣,由不得他不心動,為此受一些累又算得了什麽。
其實在此之前,他就已經有了一個大致計劃以才華吸引龍丘劉氏少族長劉蟠的注意,借助其勢,進入郡府。
如果說劉景的家族屬於日暮西山,而劉蟠的家族則稱得上旭日當空,劉蟠祖父劉囂建寧二年(公元169年)以九卿太仆拜為司空,是龍丘劉氏繼劉景曾祖劉壽之後,第二位當朝三公。得益於此,劉蟠父兄皆曆職內外,出任高官。
劉蟠前些年曾受辟於司徒、江夏人黃琬,在洛陽期間眼見董卓殘酷暴虐,禍亂天下,加之老父年邁多病,幹脆棄官回鄉,目前在長沙郡任五官掾一職。
五官掾是一郡之中僅次於功曹的大吏,主掌春秋祭祀,功曹或諸曹有缺時,可署理或代行其事,無固定職務。地位既高,俗務又少,乃是一個清貴的職位,非名士、儒者不能擔當此職。
劉景想進長沙郡府任職,不過是劉蟠一句話而已,前提是要以才華打動他。
劉景覺得兩件事不妨同時進行,當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個“德才兼備”的族中俊彥,劉蟠必然不會視而不見。
“不可!”賴慈不知劉景心中計劃,出言反對道:“仲達,劉氏經學傳家,世代官吏,你年紀輕輕,正應該努力讀書,光大門楣,豈能操弄鋤禾,在田隴間虛耗光陰。”
劉景眼眸明澈,微笑著說道:“嫂子,為何不可?世祖光武年輕時也曾勤於稼穡,其兄劉伯升常常恥笑世祖埋首田事,胸無大誌,就像高祖的二兄劉仲一樣沒出息。
結果如何呢?世祖起身徒步之中,甫十餘年間,掃除群凶,清複海內,再造神州,德至渥也!”
“適才與王仲任並論,今又以世祖光武自勉,仲達真是自負啊!看來他心中有很高的誌向,是我多慮了。”
賴慈之前一直覺得劉景和夫君劉遠十分相像,現在看來,兩人隻是容貌相似,內裏一點都不像。
賴慈歎道:“仲達,嫂子說不過你。”
張氏非常厭惡劉景臉上自信的神采,一臉譏諷道:“事情哪有你想的這麽容易,你下過地,種過田麽?依我看,你連小兒宋錦都比不上。”
劉景今生雖沒經驗,前世卻從小做慣農活,是以不慌不忙給出理由:“母親大人有所不知,兒子在宋師門下結識一友,他是關東人士,逃難至襄陽,劉荊州寬厚長者,賜給田、牛,令其休養生息。
春耕之際人手不足,兒子與他私交甚厚,常去幫忙,一來二去倒也頗知農事。
再說,我們家不是雇傭了兩名族人幫忙嗎,我可以多向他們請教。母親大人,請讓我試試吧。”說完,劉景再度叩首。
張氏總感覺不管自己說什麽,劉景那裏都有話等著自己,陰沉著臉道:“仲達,既然你一再堅持,那就依你。不過你要知道耕期轉瞬即逝,容不得半點差池,你接手後無論再怎麽辛苦也得堅持下來,切不可半途而廢,不然誤了耕期,到時全家都要跟著挨餓。”
劉景斬釘截鐵道:“母親大人,我堅信必不會出現這種狀況。”
張氏冷聲道:“希望如你所言。”
宋良萬萬沒想到事情居然峰回路轉,一個勁扣頭,語無倫次的道:“多謝郎君、多謝郎君……多謝老主母、多謝主母,多謝郎君……”
劉景見宋良叩頭甚是用力,額頭都青了,擺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再磕了。宋穀、宋錦,扶你們父親回去休息吧,一會等我換好衣裳,我們這就出發。”
宋穀、宋錦重重道“諾”,攙扶起父親,千恩萬謝的離去。
事不宜遲,劉景也跟著告辭而去,返回寢室更衣。下田幹活,自然要換一身短衣,他從衣箱中翻出褐衣、窮褲,穿好之後,又找來一頂鬥笠戴在頭上,並換上一雙草履。
元和年間(公元84-87年),荊州刺史車駕進入長沙地界,圍觀百姓皆徒跣,也就是裸足。如今百年過去,長沙百姓已頗知鞋履,卻也不敢說完全普及。底層百姓整日不穿鞋履、赤足行走的大有人在,就更不用說下地幹活了。
不過劉景到底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要他不穿鞋履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前庭宋穀,宋錦兄弟將二牛牽出牛欄,套上繩索,載上柴車,隨時準備出發,見劉景到來,宋穀說道:“郎君,請上車。”
劉景略一頷首,靈敏的登上柴車,和宋錦並肩而坐,等二人就位,宋穀揮鞕趕牛。
二頭水牛拉著柴車慢悠悠行出劉氏塢,此時雨勢近乎停止,變得似有若無,穿梭於鄉間田野,劉景麵上露出悠然之色。
途中宋穀再次對劉景表示感謝:“這次真是多虧了郎君,不然我們就無家可歸了,小人日後給郎君做牛做馬,以報答郎君的大恩大德。”
劉景搖了搖頭道:“無需如此。隻是有一件事,對於耕種,我雖有些淺薄經驗,到底不如老農熟練,一會你得在旁邊多幫幫我才行。”
宋穀哪會不答應,當即拍著胸脯道:“郎君,你盡管放心就是,小人一人幹兩人的活,絕不讓郎君累著半分。”
一路上,不時有人和宋穀打招呼,並紛紛向劉景投來好奇的目光。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劉氏奴仆賓客,身份低微,無需理會,劉景望向道路兩旁的稻田,觀察著他人耕種情況。
有的人家正在播撒稻種,而有的人家稻苗都已經長到七八寸高了,相比之下,他家的進度明顯落後了一截,問題想必是出在宋良身上,他之前一直抱病勞作,進度肯定不如別人快。
離得甚遠,劉景就看到自家田邊樹下坐著兩個單衣裸足的人,正是他家雇來的族人幫傭。論起輩分來,兩人還是劉景的族兄,隻因家貧無地,被迫以幫傭為生計,日子過得很是清苦。
二人也發現了牛車上的劉景,不敢怠慢,立刻起身相迎。
劉景跳下牛車,抱拳道:“二位從兄,家客宋良身患腫足病,行動不便,無法勞作,如今耕期已經過去大半,時間緊迫,片刻都不能耽誤,所以從今天開始,由我代替宋良耕種,以後就麻煩二位從兄了。”
“……?!”
二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劉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整日與宋良在一起,後者得了腫足病根本隱瞞不住,二人私下不無猜測,但唯獨沒有猜到會是眼前這樣的結果。
主人替奴仆幹活?
別說見,聽都沒聽過!
這麽荒謬的事情,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衝擊。
劉景可沒興趣理會他們內心的感受,指使兩人和宋穀、宋錦一起,為二牛卸下柴車,裝上鐵犁,牽引著下地開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