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用哥哥的視角去了解一切。

    父母對弟弟比對哥哥要好得多，尤其自從弟弟跳樓之後，他們似乎是因為歉疚，開始給弟弟開小灶。

    在後來，哥哥發現弟弟吃的東西，好像不太對。

    正在生長期的孩子很需要營養，但這一對夫妻是素食主義者。

    哥哥並沒有吵著要吃肉，因為母親的廚藝很好，哪怕是素食也足夠他吃得津津有味。

    但後來他發現弟弟在吃肉。

    而且。

    是生的那種。

    哥哥嚇壞了，慌忙跑去找到爸爸媽媽，而就在推門的時候，他發現——

    父母也在吃肉。

    是——生的那種。

    他們臉上沾著血水，雙眼無神地盯著他。對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這無疑是最可怕的場景。

    他嚇壞了。

    被嚇壞的哥哥跑出了家門，慌不擇路地跑到了遠處的水庫，精疲力盡的他靠在往日和弟弟一同玩耍的榕樹上，而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的榕樹傳來一個讓他無比熟悉、卻又無比恐懼的聲音。

    逮到你了。”

    他的弟弟這麽說道。

    哥哥僵硬著脖子轉身看去，而意外，就在這時發生。

    疲勞駕駛的司機衝下了公路，他在驚慌失措之時把油門當成了刹車——

    哥哥被撞死在了榕樹上，榕樹，也塌了。

    弟弟被壓在榕樹下，他有些茫然無措，直到……哥哥的血透過榕樹上的那個空洞流到了他的臉上。

    就好像觸動了什麽開關，又好像把大壩的閥門轟然打開，弟弟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有什麽東西被放出來了。

    他調整了一下位置，讓鮮血流到了自己的——

    嘴裏。

    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但這一點血如同隔靴搔癢，根本就不夠！

    不夠！！

    不夠！！！

    不夠！！！！

    ……

    神說。

    貪婪會使人變成魔鬼，欲望會使人墜入深淵。天使的翅膀從不庇護邪惡，他們崇尚光明，赦免原罪。

    但卻。

    無力改寫黑暗的陰影。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之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吃掉。

    弟弟知道自己死了，那麽一瞬間，他看著車與樹之間小小的自己，頭顱扁扁的，像什麽？

    就像一個壓破了的西紅柿。

    還是一個……傷心的西紅柿。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以什麽形式存在，與其說是鬼魂，倒不如說是一個念頭，就好像有人衝著天空大喊，我不服，然後——

    天上降下一道閃電。

    就把他劈死了。

    但，他喊出的聲音還依舊在空中回響。

    至死不渝。

    哥哥看著弟弟從倒塌的榕樹下爬了起來，他這時候很想走了不敢再看了，但自己卻隻能無力地存在在空中，眼睜睜地看著一切，束手無策。

    他看見弟弟想吃果凍一樣湊近他已經破損的頭顱，然後——吸。

    弟弟吃的津津有味，他的一張臉滿是血汙，眉眼之中是吃到美味的喜悅。

    這是哥哥從小到大以來看過的。

    最恐怖的畫麵。

    那時候他就在想，自己大概最害怕的就是弟弟了。然而事情並沒有就這麽結束，當車禍發生之後，相關部門找到了他們的父母，他們說完客套的節哀順變，就把他那個像傷心西紅柿一樣、還少了半腦子腦漿的屍體交給了他的父母。

    哥哥對天發誓，他真的看到了自己父母眼中的掙紮。

    他們把他的屍體運回了家裏，虔誠地跪坐在周圍，然後他們開始哭泣，就好像鱷魚在吃掉自己的食物之前留下的虛偽的淚，他們的目光一直流連在那具小小的屍體上，紅色的傷口還算新鮮，畢竟離事故發生並沒有多久。

    這場哭泣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弟弟也很快加入了這一場虛偽的哭泣。

    然後，便是漫長的禱告。

    在最後。

    他們舉起了刀。

    最先剖開的柔軟的腹部，爸爸用力地拉拽著那個小小屍體的內髒，還不時用手協助著去拉扯出身體內壁上殘留的肉渣，刺啦啦，刺啦啦。那種聲音這聲音就好像有人在用刀去剁臘肉，有些鈍地砍下去，再提上來，骨肉橫飛的時候，刀也將薄薄的案板砍出一茬木茬。

    好怕。

    真的好害怕，哥哥無助的看著這一切，他真的無能為力。

    最後一頓饕餮盛宴，就開始了。

    哥哥想尖叫想逃離，但他隻能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連什麽聲音都無法發出。

    之後他被吸入了一扇門。

    一扇。

    純黑色的門。

    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永生門。

    門中的黑霧內有著許多和他同病相憐的家夥，他們看起來很嚇人，但個個都非常膽小，如果有活人不小心闖進黑霧裏，就會嚇到這些家夥，被嚇到的家夥會拚了命地把那些活人趕出去，但因為不會控製力道，所以很多時候反倒會讓那些活人出不去。

    這真是一個最委屈的誤會。

    很久很久以後，哥哥忽然察覺到了弟弟的氣息，他害怕了，但同時。

    更憤怒。

    憤怒使人勇敢，也使人莽撞。

    他把弟弟帶回了黑霧，黑霧中其他的家夥嚇壞了，但因為弟弟的震懾，他們不敢把哥哥推出去，我早就說過，他們是一群非常膽小的家夥。於是那些家夥妥協了，他們退一步，把哥哥變成了一個不人不鬼的東西，而在這個過程中，哥哥受不了巨大的刺激，精神出了問題，也就是說。

    哥哥。

    瘋了。

    所有的畫麵都很混沌，但我在最後終於看到了那個弟弟的臉。

    是肖進軍。

    後來的畫麵我們都知道了，我們一行人進了永生門，他一直躲在黑霧中觀察我們，見肖進軍攻擊我，又立刻出手相助。

    一股脆響忽然從我的口袋中傳來，也就是這麽一下，在我胸口的寒意陡然退去，不止如此，這聲音更是直接讓我清醒過來。

    我搖搖頭，看見一隻小小的手從我胸口縮回了黑霧裏，我忽然有些不忍，大聲叫到：“傷心西紅柿，謝謝你。”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這麽小的年紀遭遇了這種慘劇，這個小孩子真的太不容易，他更是在關鍵時刻把我救了下來，哪怕他再怎麽恐怖，這也是救命之恩。

    那一隻蒼白的小手稍作停留，然後才又縮回了黑霧中。

    但我總覺得他在說——不用謝。

    鈴鐺依舊在響，也就是這麽一瞬間，我的麵前忽然爆發出一陣極其光亮的光芒，我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擋住，隻感覺到一人猛地拽住了我。

    當被拖入那個光芒之中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極其霸道的女聲。

    她說。

    我不許！誰也不能動你！！”

    是……馬呈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