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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家當年忠仆不少,因此除了郭十五郎並燕九懷外,其實私下裏另逃出了幾個人的,比如紫閣別院裏叫郭雪的女郎,本是郭守的嫡親孫女兒,乃是乳母見機將其換出後藏入紫閣別院的。其他房裏幾個年紀小的郎君、女郎也有逃出,隻是忌著天家追捕景遇很是糟糕,那郭十五郎潛入大內之後,與舊部聯絡也是知曉的,隻是他也擔心事敗,一旦自己與燕九懷身死,屆時汾陽郡公一脈當真斷絕,因此便狠下心來與那些舊部斷了聯係,隻將聯絡之法告訴了燕九懷一人。”

    “燕九懷一年前被秋十六娘送走,不久就接到邱逢祥、即郭十五郎遇刺身亡的消息,自然心生疑惑,但被其師燕寄北所攔阻,勸說他去尋找郭家其餘之人,盡一些心力保全家族血脈。”

    “燕寄北乃是劍南人,在劍南人脈頗廣,加之那時候杜青棠正全力解決河北之事,無暇他顧,倒是叫燕九懷帶著族人在劍南站住了腳,也被其師燕寄北勸說莫要再報仇……”

    聽到這裏,賀夷簡抬起頭來,淡然問道:“那麽阿煌又是怎麽死的?”

    “因為劍南節度使等不下去了。”柳折別依舊是一身孝服,甚至連洗都不曾洗過,他站在堂下,一字字的道,“以郭家最後的血脈,並燕寄北幾位故人子弟為脅,令燕寄北與燕九懷返回長安行刺——劍南節度使原本的要求,是刺殺杜青棠重用之人為試探,以決定是否出兵……隻是燕九懷悲憤之下,索性選了杜拂日為目標,阿……元秀公主,乃是受了杜拂日之牽累!”

    賀夷簡沉默片刻,緩緩道:“燕俠當年曾因天下社稷放過杜青棠一馬,甚至還收了杜拂日傳授其箭技,他怎麽可能對自己的徒弟下手?”

    “燕寄北參與了昌陽大長公主府的刺殺,對翠華山上之事倒是不曾出手,翠華山上的冰洞,賀郎君沒去過,我……卻是去過的,離開長安前,我又去了一次。”柳折別淡然道,“太乙池都受到了牽累,那冰洞完全塌了,這不是人力所能夠做到,乃是靠了道家煉製之物,是什麽,作為長生子道長所親近之人,想必賀郎君你比我更清楚!”

    賀夷簡目光一厲!

    “長生子道長心懷天下,卻獨獨對魏州從未做過什麽,想來是他神機妙算,推測出王氣所在。”柳折別淡淡道,“因此我得到消息後,立刻向河北來了,因為我想,這是唯一能夠為元秀公主報仇的辦法了!”

    賀夷簡盯著他,柳折別沒有回望,然而他提到元秀時的神情已經證明了賀夷簡的猜測,賀夷簡緩緩道:“你在說謊!”

    柳折別坦然看向了他。

    “那孟破斧我在長安曾見過,小小年紀,若是從前燕九懷與之親近,告訴他些機密事倒不是不可能,然而燕九懷此回返回長安,乃是挾恨而來,豈會有心情與他個乳臭未幹的小兒羅嗦這一年經曆?何況燕九懷此人說話一向不可信,十句裏有九句半是假的也不奇怪。”賀夷簡悠悠的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你說的簡明扼要,我若不曾猜錯,燕九懷告訴這些消息的不會是孟破斧,而是你吧?”

    見柳折別沉默不語,賀夷簡搖了搖頭,淡然道,“師如意的確在你說的地方挖出了孟破斧的屍體,也的確發現他是遭遇淩。虐的痕跡,但這樣就能證明你這些話是從他口中問出的麽?那你為何不將他活著帶到河北?杜青棠在杜拂日死後意氣全消,他甚至連追查凶手的心情都沒有了……否則你又怎麽可能到得了河北?你急著將孟破斧幹掉,無非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

    “你也心慕阿煌,但你不比我與杜拂日!”賀夷簡盯著他,緩緩道,“你甚至不敢公然說出來!隻是對杜拂日的嫉妒,你卻是絲毫不少!因此燕九懷找上了你……殺了昌陽公主並崔風物,引出楊太妃替文華太後的保管之物,這些不過是將杜拂日與阿煌一起騙到那冰洞裏去的伎倆!燕九懷是邱逢祥之子不錯,但他生長市井,性情已定,況且又離開了長安一年多,因邱逢祥之死,郭家舊部在長安的勢力被杜青棠大肆清洗過!若無你這元秀大長公主府之長史襄助,他又怎能恰恰捏準了讓杜拂日與阿煌都不得不親自進入冰洞的理由?!”

    賀夷簡越說越慢,目光卻越來越冰寒刻骨:“你戀慕阿煌而不敢對人言,借著長史的身份,加之邱逢祥已死,昌陽大長公主的駙馬崔風物又是與你親近的表哥,既然有心,想打聽些宮闈之秘並不難,在燕九懷所能夠合作的人裏,你是距離杜拂日最近之人,也是最方便設計之人!”

    “文華太後的確有東西托付楊太妃!”

    “不過那隻是文華太後因信不過杜青棠,擔心豐淳安危,故而在臨終前草草設了一局,讓早就收服的楊氏露出些許線索,讓杜青棠有所忌憚,始終不敢逼迫豐淳到絕境罷了!隻是連文華太後自己都沒想到,她的幼弟郭十五郎有那等狠絕之心,生生的進了宮……有他這麽個例子在,杜青棠與憲宗皇帝想不疑心文華太後臨終布置都難!若文華太後當真有什麽保命良策,她又怎的會交與楊太妃一個外人,而不是薛娘子?”

    “隻是邱逢祥手握神策軍,憲宗皇帝與杜青棠幾次三番都不曾奪回來,對郭家舊部心存忌憚,在文華太後這一手疑兵計上卻是不敢大意了!”

    “——這些都是長生子所言,你猜得不錯,他對魏州確實很好,此人的神神道道,阿煌一直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所求的至今未說,不是時候未到,就是魏州如今還給不了他。”賀夷簡的語氣,漸漸放緩下來,但從眼神到神情,都變得毫無表情,“你也不必再刻意挑撥,單憑那冰洞裏的火藥來自於他,我便決計饒不了他!隻是,長生子還有些用途,你呢?”

    柳折別聽到此處,流露出一絲失望,卻不見多少驚恐,他淡淡道:“賀郎君果然是賀郎君,果然聰慧……隻是你說錯了一點。”

    他緩緩道:“我替燕九懷設計時,並未將元秀公主算在其內,原本我想著,自己先去告訴元秀公主昌陽大長公主府的慘案,果然元秀公主悲痛萬分、幾欲昏倒,以杜拂日對她的關心,定然會將她留在府邸之中不許外出,自己去了那冰洞……因此說了之後,我便裝暈回了前院,卻不想杜拂日竟不放心她留在公主府,應是將她帶到那冰洞,而當時我急切想出去攔住她,卻被身邊人當成了傷痛過度發癲硬生生的弄的真暈了過去……元秀公主甍後,我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了一切害她並與害她有關之人!頭一個,就是燕九懷!”

    “燕九懷武功高明,而我雖然出身世家,但家族勢力已衰微漸無,不被他臨走前幹掉就不錯了,所以我趁著大長公主府戒備森嚴躲了幾天,估計燕九懷也該走了,這才擄了孟破斧向河北而來。”柳折別歎了口氣,“我已無意偷生,隻不過,我希望能夠看到燕九懷死了,再去死而已!”

    賀夷簡的聲音很輕,也很冷:“你說完這些話的功夫,我已經覺得你活得夠長!”

    “賀郎君看破了我借孟破斧脫罪之計,我已知道這一點。”柳折別從容起身,“門外有侍衛,我會向他借把刀,想必郎君的麾下應不至於如此小氣……此處清淨,還是不要叫我這小人之血玷汙了。”

    目送柳折別的身影消失,賀夷簡攤開了手,但見他掌心一把瓷粉簌簌而下,赫然正是方才還完好的一隻秘色瓷碗,賀夷簡呆呆地看向了堂下,目光淒厲,口中卻是一字字道:“翠華山崩了一小半麽?隻是山崩了,我到底不相信……一日不見你的屍體,我總相信你還活在了長安——阿煌!”

    賀夷簡閉上眼,黑暗猶如潮水湧來……

    他低聲呢喃:“我、不、信!”

    (番外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