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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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來了。
橘黃色的光從天窗傾瀉進來,覆蓋在閣樓裏的一切上。
分不清是清晨還是傍晚的光芒照在她的臉上,於是她醒來了。
熟悉感像潮水一樣湧進她的腦海裏,她應該是記得這個地方的。
隻是,自己是誰,這裏是哪裏,這些問題的答案仿佛罩著一層麵紗,看不清晰。
自己也沒那麽想看清。
她站起身,拍打著身上的灰塵。
閣樓裏隻有孤零零的床架和床板,被光芒籠罩著,映入她回憶裏是軟綿綿的溫暖的樣子。
陽光從小小的陽台灑進來,光柱裏是彌漫的雜質,她想再做幾次這樣美好而具有真實感的深呼吸,推動著她的那雙手,告訴她不能。
她低頭,看向通往出口的樓梯。
空空蕩蕩。
到處都是空空蕩蕩的。
客廳和屋子裏的其他地方一樣,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甚至不像有人居住過的樣子,空氣裏的灰塵裹挾著神秘的安心感。
她沒有留戀,徑直走向門口,扭動門鎖推開大門,又是一陣灰塵揚起。
樓道裏有生活的氣息,她順著台階一節節走下去,鳥鳴聲廚具聲,樓下人們高低的招呼聲,和著她的腳步聲。
看樣子是清晨,她想。
耳中是這個城市蘇醒的聲音,這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
“嘭”。
一扇門被關上。
她站住,注視著幾層台階下的女人。
女人關上房門,手中提著小小的菜籃,扭過頭來正準備走下樓梯時,注意到了上麵的她。
“哎呦!這孩子……這孩子大清早的站這兒,誒,你是……”
她好像認識我,她想。
她向下走了幾節台階,迎向女人略帶詫異的目光。
女人懷疑的眼神打量著她。
“你不是之前小廖家的小姑娘嗎,都搬走了這麽久怎麽自己回來了,你爸爸媽媽呢?”
“阿姨好。”她走下樓梯站在女人旁邊,微微地低下頭。
我姓廖嗎,她想。
女人的目光有所緩和,肢體也不再僵硬。
“哎你好!小姑娘變了不少嘛,我記得你是叫小瀾吧,四年前不就搬走了嗎,這是和爸爸媽媽一起搬回來了嗎?”
小瀾,我叫廖小瀾嗎。
爸爸媽媽……
“我也在找我的爸爸媽媽。”她低頭看向自己髒兮兮的鞋子,晃了晃手,“阿姨請問你見過他們嗎?”
質疑和不信任又爬進了女人的眼神裏,麵前是一個灰頭土臉的女孩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女人的眉頭皺了皺,擺擺手迅速消失在樓梯盡頭。
她想跟上去問問,最後還是放棄了。
至少我知道了自己是誰,她想,奇奇怪怪的,這裏的一切都奇奇怪怪的,覺得熟悉,又覺得哪裏不太一樣了。
緩步走下台階,她推開笨重的門來到陽光下。
早晨的樹間灑下的斑駁光點,氤氳了一夜的露水味道,世界從沉睡中蘇醒的聲音,觸手可及的真實感敲打著她的心靈。
我也是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嗎,她這麽想著,沿著麵前的小路慢慢地走。
路人看向她的眼神多少帶著些異樣,她大概能理解這種異樣的緣由。
她知道自己是在尋找的,雖然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裏,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在向前走。
她走出了舊小區沒人看管的門口,一路沿著似乎是很熟悉的馬路,穿過幾條不算寬的街道,仿佛是找到了終點般停了下來。
麵前是一片荒涼的舊址,破敗的磚牆,沒上鎖的兩扇鐵門搖搖欲墜,像是下一秒就會脫離長草的院牆哐當哐當摔在地上。
看上去早已斑駁不堪的幾層小樓空蕩又破爛,牆壁上用紅字書寫著大大的“拆”。
這裏是自己的學校吧,她蠻確信這一點,但是眼前蕭瑟的畫麵無法喚起她的即視感,她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隻想著反正不知道的事夠多了,也不差這一件。
她四下望了望,周圍沒有行人路過,這片老房子已經荒涼到被這個城市遺忘了嗎,整個建築發散出生人勿近的氣場。
她想了想,從破爛鐵門間的縫隙鑽了進去,決定親自去尋找些什麽。
建築前麵的小廣場上,雜草從淩亂的地磚縫裏長出來,還長得高高壯壯得很健康,廣場周圍圍起的一圈柳樹也是野蠻生長的樣子,風揚起的時候雜草和柳樹共同飄曳。
她以這蓬勃植物和破敗建築為背景望了望後麵的天,和來時的晴朗不同,現在的天色陰沉沉,像是會下大雨的天氣。
她踩著破碎的磚片走進建築的正門,準備從中找到自己或這棟建築的秘密。
右邊是一個小小的屋子,有個小窗口通向外麵,這是傳達室,她想,這個我還是知道的。
正麵就是上樓的樓梯,漆著紅色的木頭扶手和鋼筋也已經斑斑駁駁,落滿了灰塵,她順著樓梯走上去,從半層樓梯拐角處的小窗戶看向外麵,映入眼簾的場景與前門無二,轉頭拐向另外半層樓梯,她上了二樓。
從樓梯開始向兩邊延伸是一扇扇門,她走向距離最近的那個,門裏也是空空蕩蕩的,但是屋子前麵懸掛的舊黑板證實了這的確是一間學校。
教室內外都落滿了厚厚的灰塵,灰塵上有雜亂無章又深淺不一的腳印,看樣子這裏也不是完全沒人光顧的,她想。
教室的門沒有了門鎖,虛掩著,她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環顧四周尋找有用的線索,但是這裏似乎除了黑板空無一物,她沒有猶豫,從這間教室離開走向了下一扇門。
第二扇,第三扇似乎都是這樣被處理得幹幹淨淨,雖然看上去髒兮兮的。
下一扇門有所不同,綠色油漆剝落的小門上沒有小窗,門縫間也沒有光亮透出來,她推開門,沒有聞到想象中的和封閉的味道,卻也著實驚訝了一下。
這個不透光的小房間,原來是廁所。
廁所窗戶緊閉,半透明的玻璃阻斷了光線,四個小小的隔間都緊關著門。
奇怪的是,比起前幾個教室,這裏的腳印最多也最雜亂,幾乎每處角落都有隱約的痕跡,有的腳印甚至很新,她看了看自己踏出的鞋印,覺得最新的腳印也許是近期留下的。
她的心底忽然燃起了一絲振奮,自己馬上就要知道點什麽了。
思考了幾秒,她決定從緊閉的隔間開始尋找。
她惦著腳尖,輕輕走向第一個隔間。
抓住生鏽的把手,她拉開了最靠近自己的那扇小門。
小門裏是普通又破舊的蹲式便器,明顯是許久沒有用過的樣子,早已經幹涸落灰。
隔間四壁上有許多圓珠筆或修正液留下的胡言亂語。
“老妖婆……”
“詛咒看到……”
“不想上學了……”
她胡亂瞥了一眼,多數是幼稚的孩子話,一層字下麵是一片白漆隨便刷過的痕跡,白漆下能看出更多條留言,隻是至今已經無法分辨出具體內容。
她想了想,俯身仔細辨認看是否能得到有用的信息,努力了幾秒便放棄了。
她望向四周,這個隔間裏實在是空無一物了。
第二個隔間,如此,第三個,還是如此。
她有點失望了,料想中的線索並未出現,但同時也懷有一絲期待,前三個隔間的空白或許正是因為東西都在這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隔間中,她站在四號麵前,懷著這樣的複雜情緒。
伸出手搭在把手上,把手生鏽的程度和前三個倒是沒什麽分別,她用同樣的力道企圖打開門,卻發現了這扇門第一個不同——它似乎關得緊了一點。
她又期待,又怕期待落空,加大了力氣企圖揭秘,門卻還是冥頑不化,她有些納悶,右腳蹬住三號門準備使出全力。
“哐當!”
“哐當!”
兩聲巨響幾乎同時響起。
她還沒反應過來,被整個拔下的四號門已經重重地砸向自己,連忙抬起手臂阻擋。
木頭腐朽多年,連接處也早已鏽蝕,略微用力就土崩瓦解,她搖了搖頭甩掉頭上的碎屑,心想這門砸在身上也不算痛的,低頭看到三號門也被她整個蹬掉,碎倒在了三號隔間裏。
她抬頭向四號隔間內張望,卻看到了意想之外的奇怪的東西。
隔間內是一個支起的三腳架,架上平放著一台像是攝影機的東西,正對著窗戶的方向。
沿著攝影機的攝影路線望去,隔間靠窗那側被開出了一個正圓的洞,攝影機可以直接通過小洞拍攝到隔間外的情況。
她愣住了,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自己這是看到了什麽。
待思緒回到腦子,她明白了,有人一直活動在這棟廢棄的教學樓裏,無論是出於什麽目的,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低頭,果然第四個隔間內的腳印密密麻麻,走動的痕跡帶走了灰塵,地麵就像蒙塵的鏡子被人胡亂擦拭了幾下,並不幹淨。
她走向攝影機,看到攝影機表麵卻是光潔的,說明它的主人並沒有丟棄它。
攝影機沒有在運作,隻是被立在這裏。
此時從小洞中望見的一切平靜單調,一小方不透明的玻璃,髒兮兮的窗台一角,甚至看不到窗外的風景和天氣。
她一頭霧水,決定在這裏等待攝影機的主人,她也有偷偷翻看攝影機過去所錄視頻的衝動,但是想了一下還是算了,畢竟萬一弄壞了,見麵時還是挺尷尬的。
窗外的天氣漸漸變化了,剛剛還在另一側的烏雲一點點布滿了天空,她走到了窗邊通過上半塊透明的玻璃望向窗外的世界。
操場上的瘦高野草胡亂擺動,風起了,藍天逐漸被濃雲吞沒,清晨的好天氣仿佛從夢裏忽然消失。
她的思緒在走著,窗外已經慢慢沒有了天光,積雨雲壓過來,小小的廁所也暗了下來,小操場外麵的街道空無一人,她才發現原來整條街都是如此的荒涼。
她聽到了卷起的風重重拍打在窗戶上,震耳欲聾的風聲像是大地的嗚咽,她明白,一場風暴要開始了。
是的,風暴,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