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祥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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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實話,孟驚鸞沒想到洛意會突然這般發難於她,她和嶽闌珊的關係本來就很微妙,不足為外人道也,可是,現在被洛意挑明了。
而且論輩分來說,洛意還是嶽闌珊的師兄。
天哪,洛意不會是預備著在這前後無人的地方打她一頓,給嶽闌珊出氣吧?身為十二傳功弟子,也會以私仇刁難於她?
洛意盯著孟驚鸞凝視許久,這才展露點點笑意,又恢複了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適才說笑的,師妹何必緊張如此。我不過覺得師妹擂台賽上身手過人,更兼掌教教導有方,想來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他話雖是這樣說,孟驚鸞的心中卻無一絲一毫輕鬆的感覺。
這個男人,城府比她想象的深得多。
到了赤明殿,一路穿過講學堂,孟驚鸞好奇地四下打量,原先她沒有資格,也從未涉足此地,比起清修廬的清幽雅致而言,赤明殿氣勢恢宏,弟子也多,一路上對洛意行禮問安聲不絕。
又一折,到了偏殿的百策門,此處安靜許多,三重關一過,長廊畫壁上雕著列祖高人壁畫,周遭細細纂刻了雲龍浮海圖,兩側的案桌上則是陳列了九樣道家聖器以及符籙一類。
殿內彌漫著安息草燃的苦味。最後一重門開啟,洛意恭聲道,“長老,清修廬弟子已經帶到了。一共召集新人弟子三十五人,已齊至。”
孟驚鸞定睛細視,但見高位的檀木長桌後的蓮花蒲團上端坐著一位慈眉善目的道人,白袍黑帶,自是長老無疑。右側分別是傳師之首季行雲,以及列位掌權弟子,左側則是一襲素衣的女道人,容顏清秀絕倫,縹緲如仙,卻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絕塵。
她忙小步上前,深深俯首,“弟子見過長老、見過真人、見過列位傳師。”
主座上的若水長老抬手虛扶一把,上下打量後,輕聲問道,“你便是珩清收的徒弟麽?”
珩清是師父的字,孟驚鸞反應了一瞬間才想起來,應道,“是。”
若水長老撚了撚那一把整齊漂亮的白胡子,上下把孟驚鸞看了一個遍,微笑道,“珩清為了這孩子出關、破格收徒,我道是什麽天賦異稟的新人,隻盼著能見上一麵,那日的入門選偏偏脫身不得,如今得見,隻是個稚氣未脫的女娃娃嘛!”
孟驚鸞看這長老言語之間頗為和善,想來是個通透之人,遂壯膽道,“回長老,弟子年紀小,也無過人天資,隻是不怕苦、肯於勤學罷了,師父垂憐收入門下,乃莫大榮幸,是以弟子勵誌奮取,定不辱沒師門!”
此言一出,四下微微議論聲起,若水長老笑而不語,抬手賜了座,轉向季行雲,“嶽掌教那邊如何交代,你且與新人弟子說說。”
孟驚鸞複施一禮,擇了分列兩側的弟子座位,小心跪坐下來。
季行雲稱是,緩步踏前道,“這次召集大家前來,是因為我們接到了蓬萊駐紮山下的使徒來報求援。蓬萊常年以匡扶正道、除惡揚善為己任,是以決議派遣弟子下山處理此事。本次任務為綠宗,難度較低。嶽掌教聽聞此事,和十師弟商議畢了,說要試煉你們幾個一番。能出現在這裏的,都是弟子中的拔尖之輩...”
“好啊好啊、我去!”蕭澈聽完一番話,自然是激動不已,打頭一個舉高了手,“師父,算上我!”
她嗓門本來就大,孟驚鸞無奈地看了一眼,輕輕扯了扯她,蕭澈環顧四周,才見自己已經引得四方弟子以及長老的注意,這才閉住嘴不吱聲了。
然而季行雲卻神色凝重地擺手,四下安靜。“事情並非諸位想象的那麽簡單,使徒也是蓬萊的資曆弟子,蓬萊的每一次任務,都會有傷,或死!入蓬萊修道是一回事,以使徒的身份執行任務,是另一回事。諸位想清楚了再回話不遲。”
此言一出,眾新人弟子俱麵麵相覷,先才躍躍欲試的神色,也淡去許多了。
“這一次任務,傳功弟子和你們所拜的師父是不會跟隨的,也就是說,隻有你們幾個人能夠並肩作戰,勝或敗,我不敢說,生或死,全在你們。”
大殿中,除卻若水長老撥弄茶盞碰撞輕響,便再無聲響,陷入了不起波瀾,如同死水的沉寂中。
傷或死誰人能料,成或敗也未可知。
這,就是拿命去賭啊。
孟驚鸞垂下眼睫,默然不語。她們這些個未出茅廬的半大後生……當真可以完成蓬萊交付的任務麽?
季行雲仿佛已有預見,輕歎了口氣,看向一側微微含笑的洛意,“師弟,你也看到了。嶽掌教那邊……”
“慢。”
若水長老忽而直身而起,緩步踱下主台,“既然,行雲已經說的很清楚,老道也就不再贅敘了,蓬萊不會為難新人弟子,強迫你們下山試煉,所以此行去留,全憑你們自己,現在,想要下山執行任務的去行雲那邊,不願意的,去洛意那邊。”
孟驚鸞閉目,深吸一口氣。
上蓬萊是為了什麽?
報仇雪恨。她的命本如塵埃,隻因肩負了全年家寨的血腥,便覺分外沉重。可是,難道她要安安穩穩留在清修廬直至出師嗎?師父破例收徒,已然是眾口之矢了。
是,她該感謝師父的憐憫、賞識、扶持,卻不該在他的高位籠罩之下,苟且一生。
孟驚鸞緩緩睜眼,鄭重起身,卻不曾料到和她一並起身的,還有一個消瘦的身影。
林弈!
兩人的目光空中相接,那彼此眸中熾熱燃燒的火焰,默契一瞬間,各自明了。
剩餘的弟子依次起身,有的猶豫再三,有的當機立斷,不多時,三十多名弟子已分列兩側,孟驚鸞這邊共有十六人。
“若是一股腦地湧下山去,也不是上策。”絕塵真人道,“你們一十六名弟子分列兩批,第一批為先,第二批在後接應。至於聯絡接應,行雲,你選一個帶頭的弟子罷,卷宗和子母星盤俱交托與他。”
季行雲頭稱是,“林弈,你且隨我來,其餘人回去收拾行李,繁瑣的物什就不要拿了,明日一早,赤明殿門前集結就是。”
最後這句一錘定音,其餘幾個弟子各自慢慢散去了,蕭澈尤為興奮,也是多日不見孟驚鸞,摟著又揉又捏,“咱們終於能下山了,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高興!對了,我給你介紹一下——”她笑嘻嘻地扯過一個少女,“來來,薰兒!”
孟驚鸞這才注意到這少女,雖是弟子統一的白紗衣,穿在她身上卻分外妥帖。少女白皙如雪,珠圓玉潤,圓眸澄澈,小巧雙辮輕輕甩著,說不出俏皮靈動。一時疑惑起來。
她本來就不算蓬萊弟子中年歲大的人了,怎麽還有人比她還要小?
“喂喂,蕭澈,論輩分我還是你師姐好不好!不許摸我的頭!”
什麽?
孟驚鸞感覺自己的眼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這個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居然比蕭澈輩分還長?
蕭澈嗤笑一聲,“寧薰兒,別以為你入門早啊,我可不吃你那一套,論你這麽說,驚鸞是李掌教的親傳弟子,李掌教和掌門又是平輩,你還得叫人家師叔呢!”
被喚作寧薰兒的少女立刻崇拜至極地打量孟驚鸞,雙眼亮晶晶地,“你真的是李掌教門下弟子麽?我在蓬萊三年一直一直很仰慕他,可就是見不著本人!……他老人家今年高壽?腿腳靈便嗎?是不是仙風道骨,是不是出行都要拿個白胡子甩來甩去的?”
孟驚鸞扶額,默默替師父不平了一瞬,看看,這就是不收徒的劣處,枉為掌教之位,居然連蓬萊弟子都沒見過真麵目!
悲哀啊悲哀,白費了師父一張清朗的好容貌。
“寧薰兒你能不能有點眼見……什麽白胡子,人家那叫拂塵好不好,掌教也不是老頭子,和咱們師父年紀相仿,生的劍眉朗目,很是俊朗的好麽,唉,不過也得虧他沒收你為徒,否則就你這狂蜂浪蝶的模樣,掌教煩都要被你煩死了!”
寧薰兒立刻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蕭澈倒是個機靈的主兒,直接躲到了孟驚鸞的身後,可憐孟驚鸞左右攔著,像一隻護崽的母雞“行了行了二位——別打了!哎喲,薰兒你打我幹什麽?!”
她左右攔個不住,忽然看到兩個無比熟悉的身影自赤明殿側麵的長廊一前一後略過,不由陡然一驚,怔在原地。
“蕭澈!別鬧了!”孟驚鸞微微凝目,阻止了兩人。
“怎麽?”蕭澈不解。
“我方才看見孫善天那廝了!”孟驚鸞神色陡然嚴肅,眉宇之間無不憂慮,“還有十九,他二人一前一後去紫竹林中了,糟糕,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一看?”
在她印象之中,孫善天輕浮放蕩,十九又是那麽一個謹小慎微的性子,何況孫善天還曾得嶽闌珊的授意刁難過兩人,而今這麽一來的話...
誰知蕭澈並沒有一絲一毫義憤填膺的意思,反而麵上浮現出三分難堪之色,斟酌了一下才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