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血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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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不僅天色逐漸暗沉,四下如入暮色,那風也愈發淩厲起來,竹林於風仿佛撥亂了古箏弦一般颯颯做響,空中呼呼有聲,衣袖俱是吹起與風並舞。
    南殿。
    客房中陳設也頗簡單,入眼一張紅檀木桌,擱著紫砂雲澱壺。兩側床榻,月白被褥整齊。牆上是畫軸真人像,空中若有若無墨香。
    眾人擇位坐下,寧薰兒為我號了脈,而後又取出藥箱來,好一番倒弄,“幸好,驚水這傷隻在皮表,未動筋骨,隻上了草藥,靜養些許時候就是了。”
    我點頭,一側的宋紫棠忽然道,“有點餓了,你們不餓?”
    韓鳶可憐巴巴地支腮歎息,“怎麽不餓,我好想掌教上次準備的野味啊……”
    林昊倒茶分給我們,“眼下出不去,且先喝點水捱著罷。”
    眾人皆是萎靡不振,我嗤笑了一聲,“真真是一起子沒出息的,看看我,我有說餓了麽?”
    話音才落,一片沉寂中,小腹那裏忽然唱起了空城計。
    呃……
    我抽搐了一下嘴角,眾人哄笑,林昊別過頭,不置一詞,我調整回情緒,麵無愧色地解釋道,“它告訴我,它飽得很,不必擔心。”
    “哢!”
    眾人正是說笑,突然傳來的清脆響聲生生截住了話茬,大家俱是一驚,我側耳聽了片刻,寬慰道,“無妨,是那竹林給風吹倒了。”
    彼時窗外狂風大作,窗內那燭火卻穩穩燃燒,果然師父所言不錯,這裏頭怕是布下結界的。
    眾人聚攏在那一豆燭火下,神色各異,沉寂了良久,誰也不知說些什麽,林昊突然起身,“我還是去看看。”
    韓鳶緊隨跟上,“我也去。”
    “你們……哎,別……”我眼見勸止不住,隻得起身跟上,五人一並出門。
    彼時屋外已經全然分不清是白天黑夜,墨色當天,烏雲蔽月。站在習武高台上,四麵八方俱是呼嘯而來的風,四周環繞的竹林窸窸窣窣地響個不停,仿佛急促撥亂了古箏,彈一曲十麵埋伏,頃刻間,腳下已然飛沙走石。
    我伸出手去,任風劃過,感受到了莫名的氣息,說不清道不明,但覺四周震蕩不定,似乎有什麽在醞釀著破體而出一般。
    寧薰兒提著一盞燈籠,那一點微弱光明也被狂風怒吼著,顫顫巍巍地搖曳。
    我的發絲盡數揚起,淩亂在空中,時不時呼在臉上,那寒風觸及皮膚裸露的地方,如刀生疼。
    四下彌漫著濃鬱的霧氣,無從看不清遠處的宮闕樓宇。
    “我說,咱們現下是……怎麽著……”韓鳶隻著了單薄衣衫,此刻被那狂風侵襲,裹的分外緊,“要去哪裏?”
    我思慮片刻,向眾人道,“眼下不知情況,茫然出南殿,似乎是有些唐突,然而……”
    哄!
    忽然間一聲陡然爆發的巨響,生生截住了我的話,眾人惶然四下環顧,卻見遙遙西殿那裏,竟是起火了!
    來不及容我們揣測究竟發生了什麽,那火勢迅速蔓延開來,中央的大簇火光衝天而起,直破雲霄!
    這,這,這!?
    所有人在霎那間嚇得紛紛後退,宋紫棠反應過來,二話不說就要衝向西殿。
    我忙不迭一把拉住她,心中萬般複雜,驚慌與焦急糾錯成了一片。大風中聲音都破碎不清,“宋紫棠!師父交代了我們不能離開南殿,否則必有危險!我知道你心急什麽,可是你不能平白過去,那根本是徒勞的!”
    “是啊,我們還是等掌教回來再決議不遲,此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去有何用?”寧薰兒說著就要轉身,“大家且回屋吧……”
    宋紫棠神色慌亂而焦灼,“我師父在西殿,身為弟子和親故,卻袖手旁觀,我不能!”
    接著不容眾人反應,猛然掙脫了我,飛身下那台階,我怔忡片刻,忙不迭喝道,“宋紫棠,你等等,大家一並去,總要有個照應!”
    一行五人,匆匆忙忙趕往西殿。
    我本以為自己來了這麽久,對蓬萊上下早已通透的極熟,如今在這詭異天色下,卻是全然失了方向,隻能茫然隨著寧薰兒他們一路飛奔,腳下不時踩斷狂風折斷的枯枝殘葉,雙頰在寒冷中幾近失去了知覺。
    才近西殿的正道,卻見無數弟子慌亂自側門魚貫而出,推搡不止。個個一臉驚慌,仿佛逃命似的,見我們幾個不躲不閃,反而迎上來,簡直如同活見鬼一般。
    宋紫棠拉住一個女弟子,喝問道,“現下怎麽回事?師父……”
    “有魔,魔!快跑!”
    那女弟子麵色青白,顫抖著雙唇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徒留支離破碎的句子,整個人連滾帶爬地跟隨著大隊逃亡。
    我們幾個對視一眼,紛紛拔劍出鞘,前後衝進了正門大開的西殿。
    饒是已經有了預見,那入眼的血腥一幕還是驚煞眾人。
    十一個白衣傳功弟子,其中有徐楓和大師兄,正圍住一黑袍男人纏鬥不止,法器相接錚然有聲,身後熊熊燃燒的宮殿,而其餘五個則在應付同門的弟子,刀光劍影紛亂不止。
    細看那些同門弟子,此刻煞白臉色,猩紅長舌,想是失了意識,然而一個個力道卻大得驚人,雖說傳功弟子是蓬萊的翹楚之輩,然而顧及同門情分,看起來始終不敢下死手,那些被控製的傀儡沒有痛覺,使斷了四肢,還是戰個不止,戰鬥圈的平台上,滿地都是斷肢殘骸的屍體,血流匯聚成灘。偌大西殿被濃烈的血腥充斥,恍若地獄。
    中央的黑袍男人一個飛身躍起,漂浮空中,隨後淩空劈手斬下,傳功弟子無敢與之正麵相接,紛紛躲閃開來,巨大沉重響聲過後,地麵裂開深穀般一道縫隙。
    林昊口中喃喃,“如此強大……魔族麽?”
    我幾乎震驚在原地。這招數簡單至極,其力道卻恐怖如斯,莫名想到了洞天福地的景三,似乎那一記瞬殺的威力,能與之相提並論。
    這黑袍男人係誰?
    “列陣!”大師兄一聲疾喝,召集了其餘所有傳功弟子,眾人極快地退出格鬥圈,聚集於一處,跨步形成宛如蒼鷹的形狀,接著眾人整齊劃一劍指一方,聽聞大師兄一聲喝令,但見白衣舞劍,口中念咒,那一道道劍氣便陡然迸發,交織在一處,於暗夜之中凝成巨大的法陣,符文流光四溢。
    黑袍男人不避不閃,陡然揚起的笑聲在此時此刻顯得分外陰鷙,“我記得蓬萊傳功弟子是十二個,怎麽少了一個,莫不是你們內鬥死了?”
    此言一出,我心下暗驚,原先師父曾經趕赴東殿,因為傳功弟子劉卿之無故毒發,暴起傷人,無奈之下將其擊殺,可是這等隱晦之事,他怎麽會這麽清楚?
    似乎哪裏,隱隱不對啊……
    男人笑聲漸止,抬手比了個奇怪符號,那些喪失神識的弟子竟陸陸續續慘叫出聲,緊接著一道血流破體而出!
    無數匯聚而來的血流,在男人的操控下化作空中奔騰竄流的屏障,生生對上了大師兄他們十一個傳功弟子以劍術組成的法陣。
    轟!
    兩股巨大的力量於空中相擊,不論是法陣還是血海,都在霎那間支離破碎,整個東殿的地麵微微顫動,漫天的血霧掩蓋了逐漸消逝黯淡的法陣金光,血落盡時,劍陣亦歸於虛無。
    那些耗盡精元的弟子們一個接著一個扭曲地倒下,死不瞑目。
    大師兄的麵色已然鐵青,冷冷地端視緩步行來的男人,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卑鄙。”
    男人的寬大黑袍淩空飛舞,一步一步踩在血泊之中,緩緩行來,其自得的模樣全然不似在戰鬥,傲然俯視著那些殘肢斷骸,如同地獄淬煉的魔,撫掌道,“我樂意看同門相殘的戲碼。蓬萊老一輩的都絕了,讓你們這些個半大雛兒送死。秦戩今日話擺在這裏,交出景不離,否則……”他輕輕比了個殺的手勢。
    無人敢應答他的話,明明該是戰鬥場麵,卻維持著詭異的死寂,右側的韓鳶忽而周身一顫,口中小聲道,“……秦戩?!”
    我同林昊幾個一直緊握著劍,隨時預備那修為恐怖的黑袍男人出手,聽聞她一提,我不由得疑惑道,“怎麽,你認識他?”
    韓鳶一直緊盯著前方僵持的戰局,蹙眉凝重,“如何能不認得,聖域魔師之首,血魔啊。”
    血魔?
    我閉眼,猛然間想到了什麽,瞬間寒意遊走全身。
    這秦戩,莫不是在太平鎮的時候,鮑樂口中提到過的,以男童女童獻祭,就是為了讓其出世的人物?看他適才出手,果真是狠辣無比,且如其名般,操控的盡是……
    “想在我蓬萊撒野,隻怕閣下有那個心氣,沒那個本事!”大師兄口中斷喝一聲,他話音剛落,其餘傳功弟子瞬時飛身上前,再次與那血魔秦戩纏鬥起來。
    “我們要不要幫一把?”我問。
    這般猶豫不決,並非是因這西殿慘死血魔手下的弟子,而心生退意,隻是他的修為實在恐怖,隻怕我們幫不上大師兄的忙,一個不慎,反倒教秦戩挾了去,那時便更亂了。
    “林昊,我命你們幾個即刻離開西殿,去大祭台!”大師兄遙遙於包圍圈中央喊道,我身側的少年神色分外糾錯,眉頭緊蹙,“弟子……”
    “快啊!”
    徐楓師兄的聲音已是幾近變調,焦灼至極,他們擔心我們幾個安危,可我們何嚐不一樣,這般僵持不下,如何是好?
    正是眾人手足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