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誤卻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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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紅衣裳的小娘們端是個厲害角色!”韓鳶手中劍收了也不是,舉著也不是,神色分外焦灼。雖說她才入門選時,對蓬萊上下教規頗多不滿,然而日久天長,怕是早將蓬萊當做駐守的師門,眼下看她與宋紫棠躁動的架勢,仿佛下一刻便要再次衝鋒般。
    然而,不論是符誅的使徒,還是長老傳功弟子的門生,此刻俱是原地不動,並非我們不憂心蓬萊存亡,而是眼下大祭台上的戰鬥,根本無從插手。
    師父,宋無嬌,符誅,五位掌權長老,血魔,影魔,還有那驚鴻一現的聖域右使,在場的高手,盡數雲集在蓬萊這祭台之上。
    言已盡,唯有戰!
    四下呼嘯的風聲怒吼著,肆意鼓舞祭台周圍的道幡旗幟,引得獵獵作響,猶如戰鼓一般,天空無盡墨色被格鬥圈不時閃現的光芒法陣撕裂,兵刃相接的響聲起伏不絕,身影,虛實不定,遊離連串的身影不停地穿梭交織其間。
    沒有刹那間血濺三尺的場麵,唯有“炁”急促而繁複地於那招式間轉換,甚至感受到此時此刻,整個蓬萊,整個天澤之地都在微微顫動。
    我入神凝望祭台上的巔峰一戰,手中劍始終於掌間緊握著。似乎有什麽一直未曾參透的東西,在徐徐了然於心。
    是實力。
    若沒有實力,即便衝鋒陷陣,也隻能化作祭台之下,那堆積的血海屍骨中的一具,而那些站在高手之列的人,便是踩著這無盡的弱者的血肉,步步成神,淩駕萬人之上。那時候憑你是正義還是邪惡,憑你行善一生還是滿手血腥,又有誰人敢質疑?
    我隻是同韓鳶他們並肩作戰,不過相仿的年紀,曲輕鴻便可以同師父他們一決高下。
    這不甘,是野心麽?
    “驚水,那邊!”
    耳畔忽然炸響一道女聲,我驀然回神,卻見韓鳶抬手指著與眾弟子對時的魔族,“那個不是迦羽?!”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心下猛然一緊,呼吸瞬間急促了三分,適才發生一切瞬息萬變,以至於我險些忘了景不離將迦羽要挾在手,這廝此刻似乎是清醒了過來,以手腕環扣的鎖鏈為器具,在魔族之間左衝右突地周旋著。
    是了……亂的時候,也是可乘之機,必須要在祭台分出勝負,秦戩,景不離等人趕回來之前,救出迦羽!
    隻是我一個人,衝入魔族中央,可以全身而退麽?若是叫上韓鳶他們,再陷重圍了怎麽好?
    刷!
    忽然間的一道身影足尖點地而起,徑自飛越眾人,隻覺雙目間迅捷一閃,那白衣便橫曳而過,帶著凜冽劍意橫掃魔族之間。
    這一道凝光鋒芒畢露,那些黑袍魔族霎時以白衣為中心,紛紛散了開去。
    “師父?!”韓鳶又驚又喜低呼一聲,我不由得凝神看去,果真是大師兄蘇暮風。身為十二傳功弟子中翹楚,他的身手迅捷而有力,三兩下衝進魔族中,一把抓住迦羽,劍鋒所過之處,無敢與之相對,不多時,未待敵手徹底圍上來,早已脫出眾人之外,重歸弟子陣營徐楓和另一傳功弟子心有靈犀,迅速圍上為之斷後。
    我又氣又惱,更是擔心,眉頭一皺幾步上前,韓鳶似是想到我要做什麽,趕忙來拉,“驚水你別……”
    我不答話,照著迦羽後腦勺就是一巴掌。
    “怎麽回事,迦羽,如今這是什麽光景,你雙眼莫非看不見麽?大師兄要你請絕塵真人,你如何會去洞天福地?如何落到那魔頭手裏?!”
    一連串問話淩厲而咄咄逼人,對麵的他一臉茫然環視四周,似乎還驚魂未定,撫了撫胸口,定了半天神,這才道,“小師姐,別……別罵我了,這不與我相幹,是那個仙人兒似的姐姐,我尋她大半日不見,後跟著她,看她去了那個地方,陰森森地冒出個魔頭真嚇死了我了!還險不曾丟了命,親娘咧……”
    我聽聞他口中道出“絕塵”二字,不由得心下一動,景不離心悅她我知道,可那不是他一廂情願麽?絕塵真人在蓬萊也是德高之輩,而他身屬魔族,怎麽……絕塵會去尋他?
    “小師姐,你怎也知道那地方是洞天福地?”
    迦羽忽然想到了什麽,猶疑地偏頭看我,我一驚,自悔適才失言,才要出口解釋,耳畔忽然一聲炸響,幾乎地麵都受其牽連,為之震動!
    大祭台那邊,兩道浮光凝成的結界狠狠撞擊,霎那間綻放出灼目光亮,仿佛絲絲縷縷細密的線交織成網,凝聚,迸發,霎那間直衝雲霄,更勝熊熊火光的熾熱,暮色傾消去,天地盡明朗。
    這一招已將祭台上的高手實力盡數施展開來。四下眾人已是無言,唯麵上浮現驚愕,恐懼抑或敬畏的神色。仿佛生死,就在這一瞬間微不足道,渺若塵埃。
    戰鬥結束了,然而疑竇卻隨之而起。
    魔族此次傾巢而出,究竟是為了救出景不離,還是毀滅蓬萊?
    是,秦戩也好,景不離也罷,抑或那個聖域左使曲輕鴻,他們都是修為獨步聖域的高手,但是蓬萊也有師父,有宋無嬌,有五大長老以及一幹傳功弟子,還有符誅他們,倘若當真無所顧忌,拚殺個你死我活,聖域莫非就有十成的勝算麽?
    長生燈再度燃起,祭台靜默,敵我分列兩側,遙遙對恃著。
    曲輕鴻本高高盤起的發髻此刻散亂在肩頭,沉墨如錦的長發繾綣飛揚,師父原地站著,兩人看似無甚大礙,景不離宋無嬌略顯狼狽,俱負傷在身。
    最為可怕的是血魔秦戩,大半身軀血肉模糊,右半邊臂膀隻剩光禿骨茬,血流在他身下匯聚成灘,緩緩蔓延開去。
    我凝目掃過祭台諸人,暗自鬆一口氣,看來聖域也不過如此,還什麽魔師之首呢,這血魔的實力也不過爾爾,敢在西殿口吐狂言……
    慢著,慢著。
    怎麽長老隻剩下四位,那個刑堂長老擎彪呢?
    急急地再次細看,輪回數次,我心下一緊,大祭台上,除卻站立的眾人,還有滿地血腥。
    驀然反應過來,我隻覺後背如同被冰涼銀針刺骨,刹那寒意頓生。
    秦戩重傷的代價是……長老死了?
    師父收劍入鞘,略一拱拳,在一片沉寂中開口,“蓬萊女子文弱,哪個也不及聖域出的,個個賽男兒,心狠手辣無人能及,背師叛門什麽都做得出,我實在心服口服。”
    這話含沙射影,那曲輕鴻又怎麽會不懂得,立即揚聲道,“心狠手辣與我相配,無可辯駁。你要尋樂子便去那樓欄構舍,這三界道場,本就隻敬強者。我還怪道,蓬萊莫不是上下死絕了,這麽個老女人,又是個沒能耐的,怎麽配上掌教?”
    宋無嬌頃刻大怒,立即便要越眾上前,然而這盛怒之下,許是帶傷在身,竟踉蹌半步,咳出血來。
    師父沉默半晌,笑了一聲,道,“哪裏還沒有個暗門玄機,女人自有手段,扶搖直上也沒什麽,隻是某仁兄,我蓬萊好吃好喝爺似的供著,還要靠女人救出來,這才真是本事。”
    周遭不明情況的蓬萊弟子滿麵茫然,竊竊私語,我卻是瞬間懂了師父的話,是說與誰的,險跟著笑出聲來。
    景不離本是扶著血魔秦戩,此刻抽身而出,一步一步逼向祭台中央,走向師父,隨著步伐漸止,目光悠悠略過迦羽,複盯住了麵前的師父,頗是玩味地笑了。
    師父後退一步,上下打量著,似是驚恐道,“被我一語中的,你要殺人滅口?”
    景不離輕撫過額間的魔族印記,隨即遙遙一指迦羽所在的方向,“我該謝你才是。若非拜閣下教出來的高徒,我也未必能出的來洞天福地。”
    什麽?!
    四下短暫沉寂後,眾弟子議論聲頓起,無數目光向我們看來,我瞪大雙眸亦看迦羽,他此刻蒼白了臉色,一副悔恨模樣,遊離著神色,口中喃喃道,“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我……”
    我隻覺胸腔之內沉重的厲害,迦羽破法陣,也許當真是無意的,何況在此之前,洞天福地結界本就震蕩不定,可是其他人又怎麽知道,符誅那等人怎麽看?私入禁地,放出影魔這等罪名,倘若當真扣在了迦羽頭上,那日後的蓬萊,還有他的容身之地嗎?
    師父凝視迦羽片刻,麵色不改回望景不離,還是笑著,“少扇陰風點鬼火了,要我信你,你算誰?”
    景不離俯首一笑,旋即拱拳,“好好好,李修緣,你胸襟當真寬廣,我自愧不如。不過你既然不在乎,那今日話說明白更好,你另一個徒弟我也見過,少有的陰陽半體啊,把她給我,魔族頃刻盡數撤離,何如?”
    我渾身一震,後退兩步,不可置信適才聽到了什麽,怔怔看著景不離,嘴唇微顫。韓鳶寧薰兒不明所以,忙要攙扶我,被我惶然地躲開了,十指指尖迅速冰涼下來。
    ——此刻你若記得,等日後明了真相再形同陌路,定然恨我一輩子。
    線索交織成細密的網,纏繞成一個又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狠狠收緊包裹著的心髒。
    眾目睽睽之下,再也水火不容。
    “憑什麽?”師父不再說笑,盡數收斂了嬉笑神色,鳳目微眯,盯著麵前的男人,緩緩開口。
    不……別說出口……別說出口!千萬不能說出口啊!
    “就憑我同樣傳授她功法,與你這師父也沒什麽兩樣。”景不離輕描淡寫地吸了一口氣,好整以暇微笑,“怎麽,不信我,那你敢不敢與我同念歸心咒,親自分證個明白,恩?”
    “有何不敢?”
    “那就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