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亙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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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魎情,善良勇敢,舍身取義,是她。

    無妄災星,裂天滅世,人間大患,也是她。

    白無常最不敢見的人,還是她。

    因為虧欠。

    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魎情,隻是她在地府裏的代號。

    孟女說要魎情與他共事,白無常改變不了這種結局。

    唯有輕笑。

    起身欲離,走到門邊時,側首輕吟:“奈何橋畔三生石,三生石上判善惡。”

    長歎一聲,似自說自話:“在我地府建成之初,還沒有生死簿時,三生石上刻著每個人的今生善惡,以作為審判他的依據,後來有了生死簿,三生石上就刻了些地府的趣事。”

    回首笑看孟女,眨眼一笑:“我若是問幹娘三生石哪去了,幹娘也一定不會告訴我,對嗎?”

    也許這才是他想問的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才是他此次回地府的目的。

    孟女無言飲茶,輕揮蘭袖。

    一道寒風將白無常推出門閣。

    醉步走向院外時,白無常仰天長笑:“有的時候,無聲的答案,才最有味道。”

    出一寒,入一寒。

    離開了陰曹地府,來到了北冥雪山。

    冬風箏音,飛雪飄零。

    小妹駕風撫琴,分外冷豔。

    白無常揣手閉目,聽小妹纖指弄弦,奏響靡靡之音,似乎十分享受。

    箏弦漸徐漸渺,似乎飛入天際。

    小妹一聲嗤笑:“憑你這個醉鬼,也能懂我弦中妙義?”

    再睜開眼時,雙腿冰封,已凝至腰際。

    小妹弄冰,寒入心髓。

    低頭雙腿入冰,抬頭麵目青紫,白無常一聲苦笑:“就算我是聾子聽音,君王也不必要我性命呀。”

    “你竟敢將我的魂珠交給黑無常?”紅唇有笑,佳人飄飄落花:“這該值幾個死罪?”

    妹君問罪,白無常額頂落汗,麵目蒼白:“難道黑無常敢扣下君王的中樞魄?”

    微起星眸,笑說得意:“他豈有此膽。”

    冷風襲過,少年冰音:“我怕你少了一魄,決戰時輸得難看。”

    黑君落雪,負手側目,望向天際。

    桀驁不馴,全然不將小妹放在眼裏。

    “黑無常!你……”小妹紅唇顫抖,指間幻來冰刃。

    還沒出手,突聞白無常扯著喉嚨大叫:“黑無常!你狂什麽?要不是我被君王凍住了雙腿,我恨不能現在就與你決一死戰!”

    小妹靈腕宛轉,將冰刃甩出,擊碎了困住白無常的寒冰。

    星眸閃爍,兩聲俏笑:“去與他決一死戰。”

    抖落了靴上殘冰,白無常喝指黑無常:“黑無常!要不是須留著你的命,陪我君王練招,你此時小命休矣!”

    小妹仰天冥音,幻來巨鷹。

    羽翅遮天,腳爪破風而至。

    未襲黑君,居然抓起了白無常。

    “滾!少在這兒丟我的人!”小妹淩空嬌喝:“英魄,最有情之人。”

    巨鷹攜著白無常,飛向雪峰邊際。

    小妹再次舞袖幻雪,招來數千雪獸:“黑無常,少裝樣子,咱倆玩玩兒!”

    玩兒?

    說得好輕巧。

    雪獸高打低撲,像離弦之箭,衝向傲然不動的黑君。

    如果這叫玩兒,恐怕也是天地間最危險的玩兒。

    眼見著雪霧漫天,鐵鏈縱橫,白無常急忙從掌底摘下哀魂明珠,拋向小妹:“請君王納回哀魂,痛揍該打之人!”

    話音未落,他已被巨鷹甩向雪峰之顛。

    摘下羽扇,撲簌掉身上的殘雪,眼望雪霧深入,白無常笑歎:“就算你有本事弄死他,你又舍得嗎?”

    收好羽扇,正了正頭頂巾綸,再笑一聲:“就算你有本事弄死她,你也舍得嗎?”

    縱身躍下雪峰時,感慨萬千:“能把家家酒玩得驚天動地的,恐怕你們是古今第一人了。”

    古往今來,多少英雄紅妝,才子佳人,盡在他的眉目之間。

    一束蘭指如花,一襲碧袖粉裙。

    一對金蓮三寸,一雙眉目彩雲。

    嬌音鶯鶯燕燕,弱步風滋雨潤。

    戲說風流憐情,人間歸處難尋。

    他是天下第一青伶,演盡佳人才情。

    桃紅瘦麵櫻唇點,楊枝纖柳隨風飄。

    他是多少女子心中的美人,能與他喝一盞茶,說一席話,足以銘記一生。

    天生如我自猶憐,不欲問卿何時顧。

    他從入了戲行,就被師父定為女旦。

    練功小成後,就在戲台上紅妝粉麵扮女人。

    他沒有選擇,賣藝賣笑,是他終究要麵臨的一生。

    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他隻有師父賜的藝名。

    萬秋露。

    一如他的人生,秋露不勝風,夜半冰霜凝。

    如果他能選。

    他願不願意自幼纏足,隻為花麵繡鞋。

    他願不願意每日半餐,隻為紅裙柳腰。

    他願不願意遍體傷痛,隻為駿馬花槍。

    這一切的苦,換來了他今天的芳華絕代,萬人喝彩。

    他沒的選。

    他隻能接受台上風情萬種,台下酒醉夜半的人生。

    今天這個員外家的小姐下請帖,明天那個官爺家的千金差人求。

    小小一個戲班子,靠賣笑為生,誰也得罪不起。

    萬秋露隻及弱冠之年,已不知道作過多少虛偽的笑,說過多少假意的話。

    戲行裏的人,都喜歡稱萬秋露為秋美。

    因為他上了戲妝,確實很美,卸了戲妝,依然很美。

    “秋美,李家小姐賜了金字,亙古一人。”班主走到銅鏡之側,叮囑一句:“待會上了台,多給點氣兒,李員外出手大方,咱們能多得點賞錢。”

    秋美紮了束頭,將眼睛吊成鳳目,描眉之際,見到銅鏡裏映出一方匾。

    看似紫檀做骨,銀粉做麵,金字赫然。

    亙古一人,莫說一個戲子,誰又敢當?

    “秋美,把屁股扭起來,師兄們晚上能不能吃上肥雞,全看你在台上浪不浪了。”

    旁邊的師兄一聲戲言,引得眾人起哄大笑。

    “趕緊勾臉兒,少他娘的起哄。”班主一聲笑罵。

    師兄們吐了吐舌頭,各自對著銅鏡,畫著武生文公子,小醜大花臉。

    “秋美,全依仗你了。”班主輕輕拍了秋美的肩。

    婉轉側身,避開班主的手,秋美靈目流轉:“這得多謝師兄們的成全,等添了散了戲以後,將銀匾金字化了吧,給大家夥兒分分。”

    班主搓著手,笑得眼睛瞇成縫:“謝秋美的賞賜,那,我先替秋美收著了?”

    “我要勾眉了。”

    秋美轉過身,細枝沾了炭粉,輕輕掃在眉稍兒,幾分妖嬈俏麗。

    後台裏溜進來幾個府裏的小丫鬟,偷偷望著秋美笑。

    “男人都能這麽美,難怪人人都喜歡他。”

    “他呀,就是貓兒鳥兒,雖然人人都喜歡,但始終是個玩具。”

    這些年,聽過無數次這種話。

    將鳳頭釵嵌入雲鬢,秋美隻有低眉一笑。

    人家說得沒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