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江湖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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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欲裂,惡心幹嘔,見到什麽吃的都倒胃口。
醉過酒的人,都知道這種難受。
粥熱了又涼,涼了又熱,就擺在秋美的床頭,他卻吃不下去。
不僅僅是醉酒,他的額頭已如火炭般燙人。
花了最貴的錢,找了城裏最好的郎中,煎了最苦的藥,秋美卻喝多少吐多少。
班主哀聲歎氣,守在秋美的床頭,滿心欲哭無淚,輕言相勸:“秋美,師兄們又給你煎成了藥,你先把粥喝了,再喝了藥,睡上一覺,醒過來就會好的。”
秋美無力睜眼,搖搖頭,慘淡的笑。
班主起身回頭,不忍再看秋美蒼白的臉,看著房裏秋美的師兄們,長聲苦歎:“如果我知道秋美會遭這份罪,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搭李員外的台子。”
唱武生的師兄脾氣最爆,眼珠子都快瞪裂了,一拳砸裂木桌,高聲痛罵:“他們喝死了小師弟!我就操他們大爺!我跟他們拚了!”
有他一聲叫罵,再有幾人呼喝,他們竟然踹門而出,看那副架勢,是要找李員外玩命了。
能唱武行的,都有一副好身手,如果他們玩起命來,一定會闖出大禍。
班主嚇得心驚肉跳,拔腿就追,再招呼房裏其他有師兄弟:“還愣著幹什麽?快把他們追回來,難道大家想抱在一起死嗎?”
房間裏的人魚貫而出,轉瞬間,隻剩下半死不活的秋美了。
耳邊清靜了,秋美心底苦澀。
嗬,不過如此吧。
如果我靜靜的死去了,罪也就遭到頭了。
半夢半醒之間,依稀聽到木門吱呀。
看來班主總算追回了師兄們,大家不用一起遭難了。
可是,腳步輕輕,似乎不像師兄們那麽豪氣。
強忍眩暈,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見到一張清秀的臉,正對著自己笑。
“原來賢弟的本尊也如此漂亮。”
他不但笑,還坐在秋美的床邊,順手端過有些餘溫的米粥。
他是誰?
陌生中,透著幾分熟悉。
他用木勺輕輕舀起米湯,放到鼻下聞了聞:“百煮成粥,這碗粥至少已熬過千遍,正是最香濃之時。”
讚歎過後,他又輕輕訴說:“播種,育苗,插秧,除草,除蟲,收割,脫粒,磨米,一捧米,真正到了鍋裏時,已傾注了多少人的血汗?”
自問過後,他將術勺送進嘴中,細細品味這一口濃粥:“如此香甜的稻米,偏偏有人視而不見,豈非辜負上天?”
他說著話,又喝了兩勺粥,連連點頭稱讚:“不錯,不錯,真的味道很足。”
秋美正在難受之時,便任他自說自話,誰知道他終於問向了秋美:“賢弟若不想做負天人,可與我共食此粥。”
他以為他自己很聰明?
秋美不喝粥,難道是因為不喜歡粥的味道?
他為秋美盛了一勺粥,輕輕遞到秋美嘴邊。
秋美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將頭轉到另一邊。
“負了天,是小事,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總不會太為難你。”這人凝視秋美,輕輕笑說:“不過,負了人,卻容易惹禍,而這個世間,有些人卻偏偏負不得。”
他還嫌不夠囉嗦,繼續說下去:“比方說,總兵府的紀大人,就是不能負的人。”
紀大人?
沒錯,他是一方總兵,手握幾萬兵權,隨便一句話,就能取了別人腦袋。
紀大人的確是不能負之人。
“你如果不吃飽飯,就養不好氣力,你如果沒有氣力,就唱不了霸王別姬。”他又將粥勺遞到秋美嘴邊,輕輕一笑:“你如果唱不了霸王別姬,紀大人就會發脾氣,紀大人如果發了脾氣,是敢殺人的。”
他絕對不是在嚇唬我,紀大人想要一個戲班子的命,隻在心情好壞的轉瞬之間。
“我躺了多久?今天是什麽日子?”秋美文弱輕問。
“你是想問還有多久到唱霸王別姬的日子?”他輕輕揚起眉毛。
他已探知秋美的心底,他所問,正是秋美想知。
秋美點了頭,他笑了。
“把粥喝了,我就告訴你。”
第一口粥入喉,惡心難當。
秋美欲吐時,聽到他的鼓勵:“隻要忍過這一口,胃口就開了。”
牢牢捂住自己的嘴,秋美強壓胃裏的翻江倒海,到底將第一口粥咽了下去。
他又喂到嘴邊第二口,秋美含入口中,粥米細粘,仍有點惡心,卻不似第一口那麽難受了。
第三口入唇時,已品出了些米香味兒,果然如他所說,胃口已開。
他將整碗粥都喂秋美吃下了後,又端起了藥,輕輕吹涼,笑看秋美:“趁著有胃口,快點把藥喝了,此藥湯色濃鬱,一定很苦,你敢不敢喝?”
剛剛喝了一碗粥,秋美覺得自己有了些氣力,聽到苦藥,雖然滿臉為難,但想了想戲班子的身家性命,還是強撐起身體,要接過這人手中的藥碗。
這人輕輕一笑,起身將藥湯潑到門外。
將空碗置到桌上時,他對秋美眨眼一笑:“這碗苦湯子,要是真給你喝下去了,剛剛吃進去的那碗粥,還得從胃裏翻出來。”
他解下腰間的荷包,從裏麵取出兩粒糖丸,塞到秋美嘴裏:“吃了這兩顆糖,就算你喝了剛才那碗藥,這是我與你之間的秘密,別告訴第三個人知道了。”
好美味的糖,甜透了秋美的殘醉。
在秋美含著糖時,這人環顧四周,見到陋屋禿牆,不免搖頭輕歎:“聽說賢弟是天下第一青伶,台上幾句唱,可以頂常人一年的收成,怎麽居所竟然如此簡陋?”
粥暖透了胃,糖香遍了口,秋美坐起身,低眉苦笑:“漂泊在外,不敢錦衣玉食,掙下賞錢的十之八九要分與地頭上的各路管事,如果不守這個規矩,我們也吃不上開口飯。”
簡簡單單一句話,道出了江湖不易。
原來如此,世道不清平,良人受欺壓。
“餘下的錢,大多還要置辦首飾、行頭。”秋美低眉一笑:“你不是戲行裏的人,不懂這些的。”
歎過了苦楚,秋美蹙眉看他:“我看你有幾分眼熟,不知該怎麽稱呼?”
這人一愣,隨即大笑:“我與你說了半天話,還以為你記得我,原來你早就把我忘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