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月下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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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師的筆,是妙筆生花的筆。
梅瀟焉行筆灑脫,畫出了令人都讚不絕口的畫像。
“能讓梅畫師為我全家畫像,我的麵子比天還大了!”
總兵大人十分得意,每一根胡子都在笑。
既然有梅畫師為秋美出頭,總兵大人自然不會再逼秋美喝酒。
夜宴精美,隻有總兵大人一家,梅畫師與秋美。
知道秋美殘醉未除,風寒未愈,梅瀟焉特意讓廚子為秋美做了薑絲紅棗湯。
兩盅熱湯下肚,秋美出了些微汗,麵色漸漸紅潤。
繁星滿天時,總兵大人再也沒有借口留住秋美了。
本想派兵卒護送秋美回住處,梅瀟焉卻向總兵大人借了一駕馬車。
皇上的老師,怎會如此照顧一個戲子?
總兵大人猜不透,也懶得去猜。
馬蹄徐徐,隻有秋美與焉知。
從總兵大人的外宅,到戲班子的住處,約有五六裏地。
秋美不坐車,焉知不駕車,二人徒步星月,而馬車則走在一旁。
焉知問秋美戲行裏的新鮮事,秋美給他講的繪聲繪色。
焉知一直在笑,也有幾分讚歎。
“原來戲行裏也有獨有的語言,真是有趣。”
微笑過後,皺眉輕問:“如果催促人快些走,用戲行的話,該怎麽說?”
“焉知,你說錯了。”秋美淡淡一笑:“要叫梨園行,不能叫戲行。”
“梨園行?”焉知皺眉:“是很雅趣的名字,有典故嗎?”
“唐王李隆基,讓伶人都在梨園裏學習技藝,所以伶界被稱為梨園行。”秋美低下眉目,輕輕一句:“這是我聽師父說的,如果不準,可不能怪我。”
原來如此,伶人們在梨園裏歌舞彈唱,的確如詩如畫。
“如果梨園行想催人快一些,會說,馬前點。”
“馬前點?”焉知又笑:“這個說法,也有典故嗎?”
秋美搖搖頭,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太多了,但秋美仍然細心地給她解釋。
在戲台上,不能騎馬,隻用一根馬鞭來代替。
如果鞭子耍得快了,而身法沒有跟上,就如同你被馬兒甩在了後麵,這時候該跟上步子了。
爬山叫上雲梯,下山叫翻凳子。
見麵叫出將,告別叫入相。
這些都是梨園行裏的話,秋美一口氣給焉知說了許多。
“果然形象!”焉知擊掌讚歎,又說感慨:“秋美,真難為你能記住這麽多東西。”
“其實這些也不難記,和自小練的手、眼、身、法、步相關。”秋美低頭一笑:“被師父打的多了,自然就記住了。”
“怎麽?學戲的時候,師父會打人嗎?”
見到焉知驚訝,秋美更笑:“焉知,你果然不懂梨園行,哪有師父不打人的?”
在戲台上,許多招式都是由童子功練成的,所以,大多吃戲飯的,都是自幼入行。
對這麽小的孩子,師父也打得下去手嗎?
學戲苦,沒有哪個小孩子甘願受苦。
所謂不打不成角兒,這似乎是梨園行不變的真理。
“從小就要挨打。”焉知為秋美歎氣:“秋美,你吃苦了。”
“焉知,你又不懂了。”秋美又笑他:“最苦的不是挨打,最苦的是開腿。”
將腿生生橫開成一字,那種滋味兒,好似活活將人撕裂一般。
一天開不了腿,就一天沒有飯吃。
十天開不了腿,就十天沒有飯吃。
挨餓,還是忍疼?
你讓不懂事的小孩子該怎麽選?
台上風華,台下血淚。
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
每個梨園行裏的人都知道這句話,可真正成了角兒,又真的能顯貴嗎?
秋美是第一名伶,看似受盡萬千寵愛,事實怎樣,他自己最清楚。
秋美說得輕描淡寫,總也說不盡苦之萬一。
焉知不再纏著秋美問梨園行裏的事了,低下眉目,似乎感慨秋美的苦澀年華。
輪到了秋美問他:“學畫畫,也這麽苦嗎?”
“如果和學戲相比,簡直比蜜還甜。”
秋美笑,故意逗焉知:“本以為,想聽聽你的苦,誰知道你就說的如此氣我。”
兩人相視一笑,秋美又說:“哪天我幫你開個一字馬吧,讓你也嚐嚐能把腳搬到頭頂的滋味。”
這明明是一句玩笑話,焉知卻回的認真:“唯有感同身受,才配做你的知己,我願意。”
秋美一愣,哪有這麽傻的人兒?
動容問他:“真的?”
“假的。”焉知忍住笑,回答的同樣認真:“我又不用腳夾筷子,何必搬到頭上?”
原來他不是傻,是壞。
談笑間,已回到了住所門前。
這段路,似乎如此之短。
兩人停下腳步,秋美低頭輕聲:“焉知,你的巾帕,實在被我染得太髒了,怕是洗不出來了。”
焉知兩聲笑,剛想回言,聽到有人插話:“隻要你接了我這出戲,就算是用金線織出來的巾帕,你至少也能買得起一千塊兒。”
這聲音如此爽朗,說得又如此自信。
此時已近夜半,是何人在夜裏談買賣?
焉知側步,擋在秋美前麵。
見到一個白袍漢子,頭紮白色巾綸,手持雪白羽扇。
月色依稀時,仍能初見他有幾分俊朗。
“你若是想約一場戲,該去找伶界,為何跟我們說?”
焉知迎上幾步,擋住白衣人接近秋美。
“天下第一青伶萬秋露在此,難道我說的不對?”
白衣人似乎察覺出焉知的不悅,停下了腳步。
手搖羽扇,風采盎然。
他竟認識秋美,看來糊弄不過去了。
“這個時候談戲,不嫌太晚些了嗎?”焉知再擋一句。
“此言差矣。”白衣人說得搖頭晃腦:“月下雙影,徒步繁星,你們倆站在一起,本就如戲。”
“談戲該找班主,請明日起早。”
不能察覺這人是敵是友,焉知總是不讓。
“班主能做得了萬秋露的主嗎?”
白衣人並不懂得知難而退,笑看兩人。
秋美怕他糾纏不休,據實相告:“大人來的不巧,我們明日就要離開此地了,他日如果再有機緣,一定為大人奉上一場好戲。”
雖然說的客氣,但這已經是逐客的話了。
白衣人毫不在意,滿麵笑意:“李員外的戲,你要唱,總兵大人的戲,你要唱,皆因為他們是戲班子得罪不起的人。”
說過前情,他用羽扇拍了拍自己的鼻子,揚起下巴,萬分得意:“你確定,你能得罪的起我嗎?”
他說的狂妄,招惹焉知輕笑:“敢問兄台是誰?”
白衣人長笑。
“我是閻羅君王派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