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哀毀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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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的心祭整整三天,粒米滴水未進,幾乎哀毀骨立。◎,端木賜活了這麽久,所承受之事又豈是一般人所能及?他在春秋時代經曆過親故盡死的哀痛,在南北朝時看過天下最慘痛的場景,在崖山聽過古今最雄壯的悲歌,他看過的太多,聽過的太多,經曆過的也太多,雖說還沒到“我心匪石”的極度冷酷境界,但心誌卻也極堅了。

    以這樣的心誌來說,按理說應該是不會有什麽大的情緒波動了,更不要說流淚。但唯獨當他在想起夫子的時候,想起那個總是坐在杏壇之上、站在高山之巔、走在流水之側對身畔弟子們諄諄教誨的夫子時候,端木賜那堅固得仿佛堅不可摧的心防,總是會露出一個缺口,缺口裏流出淚水。

    這份眼淚,流了兩千多年,也不曾幹涸。

    “賜!汝來何其晚也!”每當想起這句話,端木賜總是會淚下沾襟,泣涕滂沱。

    夫子是一個何其重視禮儀的人啊!恐怕上溯三代,下追明清,縱橫數千年,都不會再找到一個比夫子更重視禮儀的人了。可就是這麽一個把禮儀看的比天還要大的人,卻在得知自己要來看望他的時候,竟不顧上下之間的尊卑禮儀,強撐著奄奄一息的病體,拄著拐杖扶著門框,顫巍巍地等著自己進來。

    當自己的身影剛剛出現在內院的時候,夫子就忍不住地哭,一邊哭一邊用幹枯的手用力地捶打著門框,“賜!汝來何其晚也!”

    賜啊,你怎麽來的這麽晚啊!

    是啊,我怎麽就來的這麽晚呢?

    連夫子的而最後一麵也沒有看到,師弟公西赤說,夫子到死臉都是朝著南方的,一雙眼睛舍不得閉上,似乎是在等著什麽人的消息,望眼欲穿。

    端木賜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他當時就在南方的楚國,夫子至死都臉朝南方,無疑是想再見他最後一麵。夫子等的,當然就是他這個不孝徒兒的消息。

    可惜。夫子至死也沒有等到。

    夫子的遺憾隻持續到他閉眼的一瞬間,而端木賜的遺憾和愧疚,卻持續了兩千多年。

    為了彌補這份遺憾,端木賜對夫子的後裔多加照拂,否則的話哪怕孔氏貴為聖人後裔。恐怕也躲不過曆史上那一次又一次的災劫。若非是因為孔氏是夫子的血脈,就憑孔氏一次又一次地屈膝於外侮,端木賜也早就袖手不管了,哪裏還有曲阜孔家衍聖公的榮光?

    這是他對夫子的補償。

    夫子死後,弟子們在墓前築廬,為夫子守孝三年,而他,獨獨守了六年。

    世人和後世人都說子貢重情重義,不愧是孔聖人的得意門生,卻不知這卻隻是他對夫子的一點補償而已。

    這份讚譽。他受之有愧。

    ……

    ……

    三天心喪已閉,人不能總是沉浸在悲傷之中,端木賜從地上緩緩地站起,因為跪了太久,氣血流通不暢,一雙腿早已麻木地失去了知覺,就好像沒有這雙腿一樣。如果是尋常人,此刻恐怕就應該考慮輪椅的問題了。更何況他已經三天沒有吃喝任何東西了,體質已經是衰弱之極。所幸他是長生者,體質不同於一般眾生。

    不過饒是如此。端木賜也很不好受,其實現在最好的做法應該就是在地板上把兩腿給張開,讓氣血慢慢流通,使大腿恢複知覺。

    可端木賜並沒有這麽做。因為把兩腿打開而坐,是“箕坐”,是一種極其失禮的行為,近乎於侮辱。當年荊軻刺秦王不成,就在鹹陽宮的大殿上,倚著柱子對秦王萁坐。就是為了表達對秦王的憤恨和蔑視,古代的名士們為了表現自己的“白衣傲王侯”也多半會這麽幹。

    “箕坐”的意義和現在外麵的那些年輕人們喜歡豎中指差不多。

    端木賜當然不願意對夫子“箕坐”!

    雖說現在的人們早已經忘記了這些古老而尊貴的禮儀,連跪坐都廢棄了,但是這並不代表這些不存在。別人不知道,可他知道,夫子也知道,這就夠了。

    他不能在夫子麵前失禮。

    端木賜扶著地板,把兩手作為支撐,緩緩地讓膝蓋脫離地麵,然後緩了一下,感覺兩條腿漸漸有了些感覺,好像恢複了些控製權,於是他拖著腿一隻手扶在了牆壁上,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

    一個不穩,端木賜頓時跌在了地上。

    然而他依舊堅持著站了起來,扶著牆壁一點一點地走到了門口,打開門,然後踱了出去,走的時候他並沒有忘記關門。

    步瞳熏一直守候在樓下,兩隻眼睛一直時刻地關注著樓上那扇門的動靜,此刻見大人出來了,一副搖搖欲墜地模樣,哪裏還能忍得住?哪裏還能記得端木賜所說的“任何人不得上樓”的禁令?早就迫不及待地上門扶住了大人。

    “扶我……扶我回房間。”端木賜吩咐著,然後昏了過去。

    ……

    ……

    端木賜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後了,他揉著眉心緩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了眼時間,然後開始喊人。

    步瞳熏聽到動靜,從門外進來,見端木賜醒了,頓時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大人,你終於醒了!我還在想要不要叫醫生呢!”

    “我以前不是和你說過嗎?任何時候都不能叫醫生!”端木賜又看了眼時間,“你昨天怎麽不叫我?害我曠了一天的課。”

    步瞳熏沒好氣地白了她家大人一眼,“就你昨天的那副模樣,眼看就活不成了,還怎麽上課?在課堂上暈倒大人就不怕嚇到學生們嗎?”

    端木賜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但卻隻感覺到了饑餓,他說,“我餓了。”

    “那我去煮些粥來。”步瞳熏就要往外走。

    “哎,等等。”端木賜叫住了他,“我餓了這麽久,不想喝粥,我要吃肉,你給我做一盤糖醋排骨來吧。”他記得步瞳熏做糖醋排骨的手藝比他出國之前要好很多。

    “不行!”步瞳熏果斷拒絕,“大人這麽久沒有吃東西了,腸胃疲憊,猝然之間隻能進些清粥,不能大魚大肉!”

    其實我是可以的……端木賜很像這麽說,但這涉及到一些秘密,所以隻能忍了。

    喝粥就喝粥吧,皮蛋瘦肉粥也不錯,起碼還有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