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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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信回到東京以來,官越升越高,事卻越來越少。
升為都指揮使以後,已勉強算是步入了禁軍中級武將的行列。軍中日常事務主將大多很少過問,主要是由都虞侯主持,因此主將平素都是比較閑的。郭信平日前去廂中上值、點卯,就去找熟人王進、祁廷訓等聊天,互相了解下最近的大事小事。
除此之外,郭信的時間就大多花費在與東京大大小小官員和衙內們的結交上,為此他還找到了一個十分合適的人物——宋偓,將其作為把自己引入那個圈子當中的“引薦人”。
本朝唯一的駙馬宋偓是東京上層交際圈中一個非常活躍的人物,且不知為什麽,宋偓對郭信的好感向來不錯。而郭信也因為宋偓在出獵和馬球兩次事件中曾為自己仗義執言,而對宋偓一直有一個簡單粗暴的印象——雖然和劉家關係很近,但卻是個單純喜好享樂交友的好人。
這天郭信離開宋偓在汴河邊酒樓組織的酒宴,城中的酉鼓早已敲響,回到家門前正好碰見兄弟郭侗從太仆寺衙署下值回來,就等著和他一起入府。
郭侗一身緋色的細綾官服,他本來就長得不矮,由於常年居家的緣故,臉色又比郭信要白得多,加上寬大的袍服掩蓋了幹瘦的身材,乍看上去還挺有一番儀表堂堂的意思。
郭侗被仆人扶下馬,見門口的郭信身穿便裝,便問道:“意哥兒今天不在軍中?又上哪兒去了?”
“弟去見了一些故人。”郭信信口回答,又想起自己兄弟之間感情一直比較疏淡,此時有機會也想多說些好話:“回來之前就知道兄長現是太仆寺少卿,今天見到兄長官服在身,真是頗有官儀,日後登殿拜相,肯定不在話下。”
郭侗聽了果然十分領情:“哈哈,哪比意哥兒榮膺懋賞,戰功卓著!我聽同僚們議論關中戰事,常有人提起阿父和意哥兒的名字,都是一家人,為兄也是與有榮焉。”
兩兄弟又寒暄了幾句,攜手進府。
等郭信轉到自家院裏,見到玉娘閑著,就隨口向她問起:“回東京以來見到青哥兒幾回了,好像都沒有再聽他咳過,麵色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和以前很不一樣。是治好了病根?”
“是呢,這多虧了王氏嫂子……去年王家拿了不少錢給青哥兒看病,不僅是東京城的名醫,連洛陽、大名的名醫都請了不少呢。”
“到底是自家媳婦,王章有錢又沒兒子,也該花在青哥兒身上。”
“也不全是這樣,”玉娘像是被怕被人聽到,聲音變小了些:“郭郎還記得出征不久,王氏嫂子有過一回身孕麽?”
“是了!隔得太久我都忘了這回事,回來怎麽沒見到……這事還有隱情?”
玉娘點頭:“王氏嫂子看出身孕不久,就有大夫診言是死胎,請那些名醫來本是為了保胎,結果胎沒保住,卻順便把青哥兒的病治好了。不僅如此,王氏嫂子用藥太猛,傷了身子,聽說這兩年想要再有都不太容易了。”
郭信恍然,難怪最近在府上不怎麽見到王氏,張氏劉氏她們又三天兩頭在自己耳邊說著娶妻的事……這年頭對任何人家而言,添丁進口都是很重要的事!
……樞密院是整個東京城最忙碌的幾處衙署之一,比起郭侗所在的太仆寺這種閑散衙門,郭威回府的時間也要更晚一些。
隻是今天又有些不同,郭威回府不久,就命人來請郭信前去書房相見。
郭信來到書房,在門口往裏瞧了一陣,見郭威正在伏案寫字,準備在門外等一會兒,就聽見裏麵頭也沒抬的郭威在叫他:“二郎進來坐坐。”
郭威是怎麽看見自己的?郭信心下奇怪,還是走進書房。
郭威的書房不大,裏麵書架上擺放的也不是書卷,而多是樞密院的公冊,是郭威在家中處理公事的地方,偶爾也會在此接見一些像昝居潤、魏仁浦等關係較為親密的屬下,就連郭信也是第一次進來。
在郭威案邊擺好的座墩上坐下,郭威不停,繼續慢悠悠地問起:“聽說二郎將賞賜財物都分給部下?”
郭信點頭:“是有這回事。”
“二郎是如何想的?”
在郭威麵前,郭信向來不去隱瞞,此時也如實交代:“自從出征之後,孩兒部下多有死傷,其家眷痛失父兄,難免受苦。部眾與我在戰陣上出生入死,以命相搏換取富貴,且孩兒的性命依靠著他們,厚待他們正是厚待自己。平日裏多有這些恩情在,日後不論發生什麽,自身也就多了一層保險。”
郭威停筆想了想,撚須頷首道:“保險?意哥兒說的詞很新鮮。這樣一說,阿父平定李守貞後做了一些事,也是在為咱們增加保險。二郎回京路上,應該已經聽聞我僅以樞密院堂貼罷免王守恩,改任白文珂為西京留守一事罷?”
“孩兒略有耳聞。”
“圍困河中府期間,外間人都說我有意推遲平叛,借以擁兵自重。後來連楊邠、史弘肇二人都懷疑我存有私心,我不得不在平定河中後立即班師回朝,途中又假借王守恩與我無禮一事,僅以樞密院堂貼罷免王守恩,刻意得罪藩鎮,才免於朝中猜忌。結果隨後又有群臣上書彈劾我居功自大,壞亂綱紀,我還怎敢居功?於是又不得不請官家分賞群臣,以免論罪於我。”
郭威說完,隨即又哂笑道:“饒是阿父謹慎如此,外朝的人閉嘴了,又有官家麵前的小人,說我是假借官家之手,想要施加聖恩於群臣,並以此收買人心。我還有什麽話可說?”
郭威提及官家身邊有小人,郭信的眼睛當即就亮了,但眼下還是要裝出驚訝的樣子,問道:“官家身邊竟有這種人?”
郭威的表情裏含著笑:“二郎覺得,阿父身為顧命之臣,在宮裏還沒有自己的人麽?宮中之事,為父盡知矣。”
郭威的話不僅透露出這個郭信向來懷疑,卻從不敢確定的秘密,也透露出對自己這親兒子的絕對信任。自己不在這時提醒,更待何時!
郭信當即言道:“孩兒以為,官家近側小人不除,遲早對朝廷諸公和咱家不利!父親宮中既然有安排,一定要對宮中多加提防!”
“官家尚且年幼,未曾曆事,楊相公他們為政又過於直橫苛求……咱們慢慢走,慢慢看,上至官家下至滿朝文武,不知有多少人都坐在火坑上,而宮裏宮外的人,且不論位置坐得穩坐不穩,也都要繼續坐下去。若真能功成身退,阿父又何嚐不願建節去做個節度使?”
慢不得了!郭信在心中大喊,再慢下去,別家怎麽樣不知道,自家一定全被推進火坑裏!
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孩兒以為,官家遲早要主政,倒時父親和朝廷諸公……”
“二郎休要再言!”郭威像是知道郭信要說什麽,抬手止住郭信繼續說下去,眉毛已經微微皺起,考量的目光緊盯著他,“這些並非二郎要考慮的事,時下又到秋令,正是用兵之時,二郎何不關心眼下哪裏還會有戰事?”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郭信暗自深吸一口氣,盡量用平穩的語氣回答:“阿父可是說南唐今年還要渡過淮河北上進犯?”
郭威眉毛皺得更緊,搖頭道:“江南主昏臣弱,不足為慮,讓符彥卿他們去應付就是。本朝真正大敵,從來都是北麵的契丹人,二郎以後一定切記。”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