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狡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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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宮城中的酉鼓敲響,是皇城衙廊官吏下值的時辰。一天的公事結束,百官們結伴或坐轎、或騎馬回家。
右闕皇城司的衙署裏,武德使李業此時也下值了。隻是他並不如其他百官一樣出宮回家,反而是穿過宮禁,朝著廣政殿的方向走去。
李業是當今太後的親弟弟,更是年輕皇帝親近的“小舅”,還勾當著掌管外朝臣子出入皇城名籍的差事,整個皇城裏幾乎沒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今天下值後,李業徑直去廣政殿,仍舊是去找皇帝劉承祐。
到了殿前,熟悉的內監卻告知他官家不在殿上,而是早早去了後宮與最近新選入宮的宮女玩樂。
官家日漸侵淫男女之事,李業對此自然心知肚明,甚至還在此事是頗有“功勞”,連小官家最寵愛的妃子耿夫人都是由他引薦入宮的。在他的眼中,人們稱王稱帝,升官發財,不就是為了多玩女人,多產子嗣?
李業從袖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木匣,遞給內監,指著木匣道:“這是貴物,裏麵是前些日子我從東市的西域胡商手中買得的木丸靈寶,據說是若木的樹皮熬煉所製,泡水泡酒均有廣陽之效,服下之後腰挺腿直,氣力不竭……”
李業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眼前是個沒卵的,瞬間沒了繼續的興致,隻打發他道:“我已試過了,此物真有神效,你速速拿去後宮,請官家泡水後直飲,不可服多!”
內監答應下來,匆匆而去。李業微微一想,決定順路去看望姐姐李太後。
李太後身居內宮,與李業等人不同,李太後伴隨劉知遠多年,與朝中宰相們大多是從劉知遠坐鎮太原府,任河東節度使起就已相識。故而在劉知遠駕崩之後仍對蘇、史、楊、郭等人信任不減,向來不太過問外朝政事。
也正因為此,李業對自己這位姐姐的行事頗有微詞,許久未曾入宮拜見了。
李業到了太後所在的景福宮,在門外幾乎沒怎麽等待就得到了接見。
殿內隻陪侍著兩個宮女,出於禮數,姐弟倆在隔著一道珠簾見麵。李業看不見裏麵的情景,也隻是不甚恭敬地草草執禮。
他在李太後麵前從不見外多禮,李太後對自己的幼弟也從不怪罪,隻是問他:“稀奇,這麽久不見你來,怎麽今朝突地想著到我這裏來了?”
“許久不見太後,臣弟很是想念。加之臣弟前陣子偶然得了寶物,想來隻有太後的身份才配得上,於是特地前來獻給太後。”
說罷李業又從剛才的袖袋裏摸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珠,走上前輕輕打起珠簾,將玉珠平穩地托在手上,躬身拿給李太後看:“姐,你瞧!”
李太後用兩個手指輕輕捏起玉珠,拿起對著光定睛看了看,笑道:“這樣的玉珠宮裏不知有多少,不過你有這份心意,阿姊就沒白疼你。”
“姐姐說的對,咱們是一家人。”說著李業已在宮女搬來的矮墩上坐下。
李太後伸手把玉珠拿在一邊,等陪侍的宮女小心翼翼收走後,轉頭又看向李業:“不過我要問你,前陣子太常寺卿張昭來找我,說陛下身邊的人不務正業,隻知諂媚玩的是哪些人?”
李業不以為意:“張寺卿是個老頭,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聽他的作什麽?我看說這廝隻是因為咱們用不上他那些經文,就想著法子沽名釣譽罷了。”
“哼,你不好讀書,學幾個詞倒用起來了。真當阿姊不知道?照我看,承祐如今不務正業,也有一半是和你學的。”
李業心裏不忿,離開坐墩,離李太後更近了些,壓低著聲音說:“要說陛下不務正業,可姐姐自己說說,如今朝廷的正業在誰手中操持?還不是朝中相公們!有時真不知道,這天下到底是姓劉還是跟他們姓了。”
“哎!莫要胡言亂語!”李太後峨眉皺起,斥責道:“朝中相公們的為人,我豈不知?或是有時對承祐苛責了些,也是出自公心罷了。”
李業把頭偏向一邊:“若真是那樣就好。”
姐弟二人聊了沒幾句,李業又說起另一件事:“對了,臣弟聽說,最近朝中宣徽使之位空缺,姐姐不如使臣弟補缺?在此些要職上曆練,我也更好為陛下和姐姐效力。”
李太後撫著手腕,細細歎了口氣:“好,你既有心思,這事我回頭會與楊相公他們商議。”
又是楊相公!明明是自家的事,卻總要過問他們意見!
想到此處,李業驀然起身,咬著牙強忍著在臉上堆出笑來:“那就多謝姐姐。臣弟還有事,先告退了。”
離開皇城,李業隻覺得今天不僅白來一遭,反倒憋了一股氣在心裏,不爽到了極點!正待回家,卻在半路遇上閆晉卿和聶文進結伴,見到李業,二人當下便邀他:“我等要去城中狎妓取樂,武德使不如同往?”
李業正愁火氣無從發泄,當下欣然聽從,吩咐隨從取馬換下官服,就與二人一同前往。
一行人策馬出朱雀門,已是戌時時分。如今早無宵禁之製,入夜之後,城中最繁華之處,也是娼家最興之處。朱雀門正數第二條巷子名作殺豬巷,其內就是這樣一處妓館成群的煙柳之地。
閆晉卿和聶文進兩人對此地了如指掌,帶著李業直奔巷中一家妓館。
三人下了馬,很快就被一群熱情的婦人簇擁著往裏走。
李業借著燈籠,抬頭瞧了一眼,看見門首懸掛的館名,隨口問道:“這館名聽起來竟有些耳熟?”
“武德使好記性!前年李守貞長子李崇訓,就被符家的人刺殺於此地。”
“哦!”李業恍然,不免感覺有些晦氣。
入得館內,閆晉卿二人輕車熟路,為李業介紹過館內的良妓,便各自找了熟悉的相好上了二樓。
館內的姐兒們則看出李業穿著貴氣,儀態闊綽,紛紛上來搭話,言語間輕撩衣物,掩嘴放笑,都想吸引他的注意。
李業卻因剛才的一番話有些掃興,李崇訓的事曾久久縈繞在他心間,因為那時他曾堅信李崇訓之死不是符家所作,而是郭信泄憤所為,如今步入此地,這個念頭不免再度在他心中升起。
何況他閱女無數,隻看一眼就知道,眼前婦人們隻是依靠夜色和濃妝豔抹才有了那兩分姿色,單論長相身姿,遠不及他在府中的私奴,也不知那兩人怎會喜歡這等婦人。
於是李業幹脆挑了麵前女子中妝容最淡,也同樣是神情最冷淡的一個。
被雜役請入房內,李業還在沉思,卻是被他選來的女子見李業既不說話,又不動手,語氣間有些畏懼:“郎君在想什麽?若是那些粗暴的玩法,還得請去找外麵的那些姐兒。”
李業正在出神,沒聽清女子所言,追問她:“哦?什麽粗暴的玩法?”
“郎君是頭一回來罷?咱家能在前年那事之後,依然能立於此地不倒,就是憑借姐兒們多能滿足貴人們少見的玩法……郎君此前也許有所聽聞,或是拿繩子縛住,或是以鞭子、拍子打之、笞之,或是……”
李業聽著暗想:本以為似閆晉卿這些讀書人最有雅興,沒想到內裏也與俗人無異,甚至酒色之事比起俗人更要放蕩。
他很快就打斷她,饒有興趣地向她打聽起那回事:“前年李崇訓來這兒也是為了玩這些?你當時可在此地?”
女子低頭:“妾身是在此地,李……那人死的時候正是在房中享樂。”
“你可曾見到凶手?其樣貌、身材如何?”李業繼續追問。
他興致越濃,見女子猶豫不敢多言,幹脆摸出錢袋丟在一邊,坐在榻上:“今日不做別的,隻要你把實情說出,該賞的不會少了你的。”
女子諾諾稱是,緩緩開口道:“那日凶手妾身不僅見得,且正是他以兵器相逼,逼迫妾身詐開了門,才入房殺了李崇訓。隻是其樣貌身材……時隔日久,妾身已記不太清了。”
還有這等事!李業大感意外,突然生出一種感覺,仿佛並非閆晉卿和聶文進,而是自有一種冥冥間的天意將他引入此地,叫他發現這些秘密!
他迫不及待繼續追問:“你那夜究竟都聽到什麽、看到什麽?”
女子那當夜情景一一細說了遍,和李業印象中坊間流傳的故事差別不大,仿佛就是符家反悔婚約,遣使家客刺殺李崇訓,隻是倉促間留下證據被發現罷了。
李業頓時大感失望,他本以為此事並不會如此簡單,早在前年李崇訓剛死時,他就懷疑過李崇訓被殺應是郭信所為——那廝是個陰險狡詐之人,當著官家和百官的麵,在馬球場上風頭輸給李崇訓,完全有報複殺害的可能。
女子觀察到李業麵上失望的神色,又看看擱在一旁的錢袋,咽了口氣,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對了,妾身突然想起來,那人在逼迫妾身前,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我是禁軍將領,你敢欺我?”
李業的眼睛瞬間瞪圓了,目光刺向女子:“此事當真?我乃朝廷官員,要是胡說,一定把你杖斃!”
女子內心大感後悔,當下卻隻得硬著頭皮點頭稱是。
媽的,禁軍將領,哪個禁軍將領會是符家的私奴?李崇訓之死果然不是符家所為!李業想及此處,登地從榻上跳下來,抓住女子的肩膀,眼睛狠狠盯著她:“當初侍衛司追查此事,就沒問過你這些事?說!”
女子聽罷臉色一變,言語間已因懼怕有了哭腔:“沒有……官差們隻是將館內上下一起盤問,那句李家不配娶符家娘子的話外,這話不僅是我,許多人都聽到了的,官差並無人來問過妾身。妾身所言句句皆是實話,郎君去問就是。”
李業在心中破口大罵,這點疏漏都查不出來,侍衛司的史弘肇一群人簡直就是蠢豬,要不就幹脆和此事脫不了幹係!
他既痛苦又懊惱地感覺到,李守貞一家造反,如今已被郭威父子屠戮在河中,而此事竟到今日才被他無意發現,已無方法在此事上作文章,簡直是錯失了太多機會!郭信那廝也實在是狡詐,若非今日被自己湊巧撞破,所有人都被他騙了過去!
李業心懷憤怒,胸口像是埋了一團火,回頭看向女子:“你先前說的那些玩法,都有哪些?”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