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水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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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淮河穿過了龍吟城,三月的春水潺潺,少了寒冬夾雜冰雪的冷冽,伸手沾著點水,便覺溫潤而暖濕。
嬉水的鴨子積累一個冬天的脂肉,肥嘟嘟的,看到有魚浮淺水,先探著這水暖了,品嚐著其中的妙處沉醉其中,隻想紮入的更深,尋那水底濕潤軟爛泥中更多的妙趣。
黑黝黝的烏篷船在橋洞下穿梭,漁網上殘留著銀光閃閃的魚鱗,兩岸商旅來往絡繹不絕,人聲鼎沸。
“米粉……紅湯辣公雞米粉……”
“關撲香囊、畫扇、珠佩!”
“運輪射箭……呦!這位客官中了羊肉三斤!”
“琅琊王府要尚食娘子!廚娘,隻要廚娘,掂量下自己手藝啊,十天十貫,一天一結!”
河岸上各種吆喝聲,討價還價聲,爭執吵鬧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了開春的人間煙火氣。
對於市井小民來說,這才是生活中最需要關注的聲音,能夠尋覓到滿足口舌之欲的美食,賺取薪資的行當,還有以小博大的娛樂,青樓姑娘們紅袖招客的溫軟糯語更讓人感受到了一年之初萬物萌動的天性。
至於繁華長街盡頭,三坊七巷裏高高在上的琅琊王府剛剛辦完喪事,一片淒涼冷清,連那花園裏的雀鳴啾啾聲都顯得有氣無力,則根本不值得小人物去關注。
王府的大門緊閉著,空氣中還殘留著爆竹的硝煙味,徹夜燃燒的火燭流淌著鬆脂與蜂蜜味,以及給人那道大門再也不會打開的寂寥。
直到今日卯時,滿街的桃花綻放,又粉又白的花瓣上沾滿了露水,被一個年輕人的步伐驚的亂顫,淋濕了一地,“篤篤篤”的磕門聲,更把整條街的早晨都喚醒。
早起摘桃花做香囊或者粉餅的小姑娘們,交頭接耳地議論打量著王府門庭前站立著的年輕男子。
宰相府的二管家更是走近看了幾眼,嘖嘖感慨了幾聲“這小哥又軟又美又香”以後,便袖手離開。
琅琊王府前的年輕男子身量極高,挺拔如臨崖青鬆,容貌精致,稱得上膚白貌美。
隻是腰細肩寬,手握長棍,指骨穩健有力,明顯是個練家子,尋常男子若是色心大起,想要和他練練棍法,隻怕招呼不住。
年輕男子盯了一眼丞相府二管家的背影,倒是不明白關於他“軟”的評價從何而來。
他是秦守安,前世挖土的時候意外跌落古棺木中,隨後來到這個名為新秦的國度已經十八年。
原本琅琊王世子的開局堪稱完美,哪裏知道正高高興興地當著紈絝子弟,吃喝玩樂渾渾噩噩才混到十歲,便被送去天道門學武,遠離京都繁華之地,一去便是八年。
再接到召喚回龍吟城,是因為琅琊王薨。
等他千裏昭昭快馬加鞭地趕回,宮中和王府合作竟然已將喪事匆匆辦完,讓琅琊王世子毫無參與感。
現在他站在王府前,抬頭看著精美絕倫的鬥拱,深深庭院中有著他許多清晰的兒時記憶。
隨著琅琊王的去世,作為世子卻似乎被這座禦賜府邸排斥和拒絕接納。
琅琊王結發妻子早逝,隨後未曾再娶,如今在王府主事的是唐氏。
她娘家是郡海名門唐家,又和宮中的幾位往來親密,多年來牢牢掌握著內務,把王府宅院上下經營的和鐵桶一般水潑不進。
許久不曾歸家的秦守安對於如今唐氏掌握的王府來說,猶如一個外人。
他磕門許久,早已應該有下人聽著通傳,估摸著是唐氏一聲令下,琅琊王府竟然就真的敢將世子拒之門外。
秦守安冷笑一聲,下馬威。
他一直記得唐氏並非琅琊王的妻妾,好像隻是故人之後讓琅琊王照顧,不知道怎麽的就被王府上下接受為琅琊王府的女主人。
她和宮中關係非同一般,又有娘家郡海名門唐家做後盾,才有底氣給世子這樣的下馬威。
秦守安很清楚,如果他現在放低姿態,稍顯柔弱可欺,那麽唐氏從此以後就會騎到他頭上來,琅琊王府再也沒有他說話的份。
他要是掉頭就走,找自己的叔伯宗親來主持公道,別人會站出來幫他和唐氏打擂台,但這也意味著原本就應該由他繼承的一切,王府資源的分割都得允許唐氏和外人來插手。
這兩種情況,都對唐氏更加有利。
人與人的爭鬥中,講究的就是先機和氣勢,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
以後琅琊王府誰說的算,誰又能掌控更多的權勢財富,就看今日眼前秦守安怎麽處理。
秦守安並非超凡脫俗的聖人,權勢財富名利誰不喜歡?該他的就要拿到手。
更重要的是,前世習慣了歲月靜好的安穩日子,卻也更清楚在新秦這樣的國度,無權無勢就等於命如草芥。
平民百姓能活得怎樣,能活得多久,全看運氣。
他要繼承王位,把握王府,即便也可能卷入未知的,更加凶險,更高層次的爭鬥,卻也多一些底氣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更何況新秦立國以來,有參與叛亂的王爺,有被革除封地抄家的王爺,也有被逼出走海外的王爺,卻沒有一個被砍頭的王爺……這王爺,沒有人不想當。
春風拂麵,秦守安的臉上浮現出溫暖和煦的笑容,讓逐漸大膽靠近,看戲的小姐丫鬟們心如小鹿亂顫。
她們手中的輕紗羅扇抬起遮掩媚眸潤唇,卻也扇動那隨風而來的桃花飄飄蕩蕩,撩起了春色中的心如小鹿亂撞。
秦守安手指轉動,三尺有餘的長棍掛在腰間,伸手握拳抵住了沉穩厚重的金絲楠木大門。
“帥小夥要幹嘛?”
“他一大早就來了,王府就是不給他開門呢,真是討厭!”
“你在想什麽?這是琅琊王府,隨便誰敲門就給開?”
“我家呢!我家呢,他要來敲我家門,我馬上就給他開門。”
“不害臊的小妮子!你家夜夜叫的歡的貓,都比不過你!”
“哎呀,嫂子說話真難聽嗚嗚!”
“這多半是琅琊王府在天道門的世子,他敲半天門不表明身份,估計也是心裏存著試探。”
丞相府的二管家不知道什麽時候回轉了,和姑婆嫂嫂小娘子們站在一起觀望,幾縷山羊胡子抖動著看穿世情的智慧,“我看他今日是進不去琅琊王府了。”
“啊,王府真壞!”小姑娘家心裏想著,長得這麽俊的當然是好人啦。
秦守安握拳凝聚氣勢,再沉沉地用拳頭磕門三聲。
隨後他默數到了三十。
琅琊王府的大門,依然沒有為他打開。
“嗷……”
喧囂的長街上忽然傳來一聲馬嘶,似把這妖嬈嫵媚的春景撕碎,感受著那鳴叫聲中的澎湃生機……秦壽安一拳打出,砸在了門縫中央。
“蹦……嚓哢拉喀!”
堅如磐石的金絲楠木大門,竟然扛不住秦守安的一拳。
兩扇門板從鑄鐵門框上撕裂,橫飛出去砸落在影壁前,擦著地麵滑動,一直撞到花壇中,刮起了火星四濺,碎石飛起,砸落泥土花草。
門後諸人原本隻是按照吩咐,不去回應敲門人的煩擾,眼見著王府大門被砸開,頓時瞠目結舌,隨後怒不可遏,琅琊王剛剛去世,竟然就有人敢砸落王府的大門!
真讓人寒心!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王法!
眾仆傭府兵群情激憤,剛要衝出來,卻看到那砸門的年輕人竟還敢走進琅琊王府。
步伐六親不認,目空一切地姿態,仿佛隻是回了他自個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