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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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丘之永生!
    隻看那十多頭有眼無珠的木偶直直望來,雖然沒有攝人心魄的目光,卻別有一番異樣的詭異。
    因此,被這突然間有了生命的木偶一盯,頓時如芒在背,怎麽看這架勢都不對,這是要給那被摧毀的白棋複仇?還是說要留下一人來替代損毀的棋子?
    眼看不斷“坍塌”的“棋盤”,頓時打消了所有顧慮。
    當務之急,是想想如何才能多活片刻!
    隻看腳下的木板已然塌去一半,隻怕再耽誤片刻,下場就要同紮在棱刺上的具屍體一樣。
    隻可惜暗牆上同樣布下了交錯刀劍,因此,瞬間就打消了冒險一躍的盤算。
    此刻的處境真可謂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隻是這猛一抬頭,就意識到不對,隻看頭頂上按照四靈鎮樓布下的五顆夜明珠,其餘四顆早已不知所蹤,隻剩下了最中心的“鎮中”!
    隻是這顆夜明珠此時浮金繚繞,光暈透明,好似如日在天,將整個二層閣樓照了個通透,簡直比五顆齊聚的夜明珠還要明亮三分。
    那夜明珠的光芒可謂璀璨,卻又透著與世無爭的淡然柔和,因此被這暖暈包裹,瞬間就按下了所有慌亂。
    隻是驀然想起關於夜明珠之傳聞,是說鍾天地獨秀化生的夜明珠,同樣分出了三六九等、尊貴謙卑。光照百步的夜明珠與低等夜明珠放在一起,會平易近人收斂光芒,隻有等到獨處時,才會肆無忌憚的綻放自己。
    聽著周遭漸近的機栝運轉動靜,強迫自己回過神來。
    隻是低頭一看,冷不丁看見一道道木偶影子。
    刹那之間,思緒千轉百回,如同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忙去推動那十一隻死寂木偶。
    似想,整個破陣的過程,以完整的二層閣樓為棋盤,以抱劍木偶為棋子,與古人進行的一場博弈,按照棄棋則獲的棋理,被拋棄的棋子必死無疑。
    換言之,對局結束後,無論誰輸誰贏,都應該清空棋盤,等待下一次對局。
    而棋盤開始塌陷,就是清理棋盤的開始。
    而眼下棋盤上,還立著十一個木偶,也就是說清理棋盤的同時,對局還沒結束。
    而在這一場加時賽中,十一個木偶曾齊刷刷盯著那枚婉晴斬殺的棋子,根據棋中“不存塞殺”的棋理來看,沒有規定也沒有指明,棋子被意外摧毀的補救與懲罰。
    於是此前就有了兩個疑惑,分不清棋子留下來是為了向棄棋複仇,還是要將棄棋用來填補損毀的棋子。
    而作為獲勝方,婉晴去了三樓,自己自然就是棄棋。
    隻是看見地上的影子,瞬間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原來被徹底殺死的棋子,是無法回歸棋盤的,因此機關設計者,想要通過一場加時賽,來決定雙方棄棋的死活。
    在古時候,六博棋盤上原本在中央和四角的方塊裏設有水,那麽,根據“伏不得衍”伏棋不能入水的棋理,反過來推斷,也就是說,被婉晴砍殺的白棋,因為沒辦法被清出棋盤,所以充當了伏棋。
    而乾卦六爻中與水有關的兩卦,分別是“初九,潛龍勿用”與“九四、或躍於淵”。
    艮上乾下的潛龍勿用,象辭為,有厲利,不犯災,意思是危險會停止。待時而動的或躍於淵,其實暗合行棋的一項規則,也就是當投箸得四白時,已在水中的梟棋可以躍出水麵,回到正常行棋的道上。
    這裏的梟棋,極有可能是指敵我雙方的伏棋與棄棋。
    那麽隻要用棋盤山的木偶推出對應的卦象,就能夠讓整個機關停下來。
    隻是想用四白七黑十一頭木偶,同時移出四白四黑的潛龍勿用,與一白七黑的或躍於淵兩道卦象,根本毫無可能!
    因此,起初全然沒有想過木偶是破局的關鍵,隻是在看見木偶影子後,就瞬間明白了過來。
    立在棋盤上的棋子黑白分明。
    但是在夜明珠光彩下的木偶影子,隻可能是黑棋!
    思索間,早已對著夜明珠光芒推動木偶,去暗合卦象,隻是這活想快也快不起來,因為木偶的影子不能多不能少,要木偶連帶著影子,有且隻能有十六位,所以木偶站位得極有講究。
    一邊靜默心算,一邊推動木偶,沒兩下就已汗流浹背了。
    隻是驀然感覺腳下傳來震動,低頭一看,頓時膽肝欲裂!
    原來最中心的棋盤之下,藏著重重疊疊的轉盤陀螺,隻要觸發機關,整個二層地板伸展自如。
    隻聽隨著上小下大的陀螺轉動,其上暗置的刀劍旋急如風,發出錚錚呼鳴,夜明珠的光線照在其上,可謂是浮光劍影。
    被這修羅磨盤一嚇,頓時慌了神,但也知道不擺出潛龍勿用的卦象,轉盤不會停止,不合上或躍於淵的爻辭,不能從這裏出去。
    於是強迫自己,擯棄雜念,不再去自尋刺激,潛心推算。
    這一下似乎有如神助,連同外界刀響劍鳴都聽不見了。
    不多時,推定了最後一個木偶,才敢回頭去看。
    隻看那帶劍陀螺,竟然已經到了腳下三尺之外,不過旋轉勢頭不再迅疾,已經緩了下來。
    眼看棋盤不再坍塌,終於吃下了定心丸,隻是後知後覺才發現,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澆透了,隻生出一股由內而外的虛脫感,跌坐在地上。
    回想起此前的凶險,不亞於在鬼門關上轉了幾轉。
    隻看陀螺轉定後,又開始反向旋轉,每轉動一周,棋盤就複原一圈,一時之間機括聲與木塊碰撞聲,此起彼伏。
    等到棋盤徹底複原後,所有木偶才重新歸入木板下。
    緊接著東南西北四塊木枋開始下降,等到徹底與地板水平後,正北方向的天花板出現了一道方形口子,降下一道寬約一米的傾斜樓梯。
    到了此時,總算是如釋重負,想也不想順著樓梯向上爬。
    隻是不知先後上樓的馮叔三人與婉晴,現在如何了,也不知休嶽能不能醒來,更不知岐姑娘一人在殿前害不害怕,更不知失蹤已久的萱靈姐姐,有無幸運之神眷顧。
    恍惚間到了三樓,隻看通向四樓的梯子就在身後。
    一整層閣樓裏,立著整齊排列的木架,冷不丁一看,還以為是圖書館,隻是架子上不是成堆的典籍,而是數不清的古董明器。
    粗略一看,呈海東青花金銅裝飾的架子上,陪葬器皿種類繁多,有容器,工具,兵器,三角架,抱壺。
    除此之外,是成堆的陶器,種類各樣的瓜邊壺和柚陶,馬鐙壺,提梁壺。
    瓷器有雞冠壺,盤口瓶,罐,缽,碗,妝盒。
    隻是這一路走來,在生死邊緣幾經磨難,望著這成堆的金銀錢財,竟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貪婪。
    果然,除了生死二字,世間其餘皆小事。
    隻是驀然打定主意,隻要能從這該死的地方活著回去,當真要回到百閣仙上待個十年八載,在山腳下開出幾分田野,立起兩間小房,回歸古人“閑看雲起淡飲茶,再不出那三分地”的恬靜日子。
    立在原地這一愣神,心中愈發滋味難明,算一算時間,餘涯、冥心的生日該到了。
    “嘭——”
    那一絲精神寄托的幻想,在一聲槍響後煙消雲散。
    隻聽樓上隱隱傳來又急又亂的腳步聲。
    眼看婉晴沒在三樓,這一聽頓時覺得不妙,莫不是這丫頭上樓與早就不大對勁的馮叔,發生了爭執衝突?
    一想到這裏,也顧不得太多,慌忙自木架上拔了一柄銅劍,向樓上衝去。
    隻是一上樓,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隻看整個閣樓裏倒吊著數百隻被裹屍布製成木乃伊的幹屍。
    一瞬間隻覺得樓內陰風陣陣,好似從盛夏天氣,一步來到了三九臘月地裏。
    這層樓一眼望盡,分明就沒有活人,動靜明顯還在樓上。
    強壓下心頭那抹忌憚恐慌,穿過一具具倒掛著的風幹臘肉,因為通向第五層的樓梯又開在了東邊。
    整個過程都不敢去細看那一張張恐怖麵孔,不過就算是目不斜視,還是有一種幾近窒息的壓迫感。
    跨上樓梯那一刻,突然間心生感應,隻覺得黑暗中有什麽極其邪惡的東西正盯著自己,頓時隻覺得後背走風,連帶著靈魂都悸動了一下。
    隻是這一絲令人頭皮發麻的感覺,一閃而逝。
    此時此刻,是更不敢回頭去看了,幾近連滾帶爬衝上了五樓。
    到了五樓,那陰暗壓抑的感覺才一點點褪去,此時後知後覺才發現,衣服簡直都能擰出水來。
    隻看第五層正中心,隻擱著一尊鬥大的七彩玉鼎,除此之外別無一物。
    七彩圓鼎之上刻著玉女、聖母、雨師、遊奕,四位腳踏祥雲的聯袂仙人。
    這晃眼一看,玉質透徹,好似空無所依的翩然仙人,站在雲間布雨。
    隻是樓上傳來雜亂而又迫切的步伐與爭執聲,又讓這一絲玄之又玄的氣象蕩然無存。
    剛要衝上六樓,卻看馮叔星海單鹿三人抱成一團,順著樓梯滾下,扭打在一處。
    眼看這三人還活著,不由大喜,隻是細一看,就意識到不對勁。
    隻看單鹿渾身是血,星海鼻青臉腫,兩人極力控製著馮叔。
    單鹿一邊罵著娘,一邊喊著老馮快醒醒,星海腦袋腫成了一個豬頭,隻是雙唇緊閉,緘默無言,竭力將馮叔腦袋與雙臂鎖死。
    這一看頓時覺得不妙,隻看那馮叔雙目猩紅,麵目猙獰,好似剛剛衝出牢獄的惡魔,有著使不完的力氣,這分明是厲鬼上身!
    隻看馮叔雙腿一蹬,好似有千斤大力,將死死壓住雙腿的單鹿踢出兩米遠,然後咧開一口大嘴,向星海手臂咬去。
    隻看雙眼腫成一條縫的星海,挨上這一血口依舊不動如山,隻是默然流下兩行淚水,嘴裏喊道“阿爸…”
    單鹿在地上滑出兩米,爬起身來,隻看單鹿不知是因為臉上沾染了鮮血,還是氣血翻騰有些潮紅,隻是望過來的眸子,先是一愣,然後是開懷的喜悅。
    單鹿皮膚黝黑,此時衣衫破碎,站在哪裏一笑,好似一位站在莊稼地裏,樸實勤儉的農民,那是一種純粹自然,打心眼淡然的笑,又像是一位老父親才有的慈祥。
    隻是不知為何發瘋的馮叔,此刻向怪物一樣,反折著四肢自地上站起,將死不撒手的星海淩空拋出米。
    兩百斤的肌肉怪獸星海落地,頓時連帶著閣樓都顫了一顫。
    被馮叔這一身恐怖怪力折服,一時之間沒有緩過神來。
    隻是與翻身而起的星海,單鹿一對眼,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心意,於是三人齊齊猛衝過去,將馮叔一把按倒再地。
    隻是還來不及用繩索固定,就被馮叔那青筋暴起的雙臂一掃,三人又瞬間被打倒再地。
    眼看星海狠不下心來,於是吼道“星海,你阿爸這是讓守閣厲鬼上了身,現在控製住還有一兩分挽救回天的機會,莫不是要等到這老家夥體力透支殆盡,筋脈骨骼寸寸崩斷了,才能狠下心來?”
    星海這一聽,頓時麵色發白,生生將隻剩下一條線的雙眼睜開了三分,隻是驀然間一咬牙,大喊一聲,向同樣奔來的馮叔衝去!
    隻看星海近身馮叔,一彎腰就用一雙大手攥住兩隻腳踝,將馮叔倒提了起來。
    星海這一手操作,可謂是漂亮至極,頓時對星海“憨態可掬”的第一印象改觀了不少,這人非但不憨,還有些過分的善良。
    早知道無論是豺狼虎豹,還是怪物猛獸,從來力由腳生。腳不著地,就好似籃球打在棉花上,再怎麽充氣,終究蹦躂不了幾下。
    因此馮叔被這一掛,雖然一起一伏之間依舊力大,可也掙脫不開星海的大手。
    與單鹿見狀,慌忙攬了登山繩,將馮叔從頭到尾捆了起來。
    隻有星海事到一半心軟,直喊困鬆些,心髒的位置得留一拳空隙,不然沒法呼吸。
    隻看被捆成粽子的馮叔,依舊不老實,一邊發出怪叫,一邊想要掙紮起身,這冷不丁一看,就像是一個巨型毛毛蟲在地上蠕動。
    不過眼看馮叔雙目滲出血絲,嘴裏鮮血長流,就知道再耽誤不得。
    於是抽出小刀劃破手指,在木地板上,嚐試畫一道羽陵遺書上所載,專逼惡鬼邪祟離體的驅邪符籙。
    其實這一道符,此前壓根沒畫過,倒是早在厄舍府的時候,委托莊叔找人畫過兩張。
    本想著下次百閣仙時,送給餘涯和冥心,隻是這趟進山,鬼使神差帶在了身上,在遭遇上陰兵拋屍後,分了一張給婉晴,隻是後來兩人身體裏鑽進了蠶蝗,被休嶽提著扔進了水裏,符也就失去了作用。
    因此在這危險關頭,也隻能按照記憶中的樣子,依葫蘆畫瓢。
    隻是畫符的門門道道太多,比如首先要摒棄掉所有雜念,凝結出先天一氣,當這股氣均勻穩定時才落筆,落筆這一下,叫做混沌開基,然後保持一口先天之氣不增不減不斷,一筆畫完,這符才算成了。
    至於怎麽算成與不成,就看這張符籙有無效果。
    這慌亂之間,什麽先天一氣,什麽混沌開基,全都拋之腦後了,隻管將手下的血符向記憶中那張驅邪符去靠。
    修修改改直到畫完,不說用了十筆,也得八筆,看得一旁的單鹿星海二人,麵麵相覷。
    此時,符一畫完,也不用如何吩咐,單鹿與星海二人抬了馮叔,向那血符上一放。
    隻看被放上去的馮叔屁事沒有,該如何扭動還是如何扭動,該如何怪叫還是如何怪叫,一時之間隻覺得汗顏至極。
    不過打心底裏卻是惋惜,雖說馮叔為人不咋地,卻也沒到被厲鬼折磨慘死的地步。
    隻是這一抬頭,就看見坐在地上的單鹿與星海睜圓了眼睛,正呆呆盯著空中,好似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這猛一抬頭,瞬間被嚇得頭皮發麻!
    隻看一頭頭怒目哀嚎,卻又無聲的虛幻鬼影,自馮叔體內竄出,隻是沒等到慘叫出聲,又都齊齊寂滅化作了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