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床大姐是個真性情的，說拜就真的拜。

    眼看著她雙手高舉徐徐往下，張天陽有點慌。

    “誒誒誒別拜別拜，我開玩笑的！

    哪有什麽算命，都是科學，科學！”

    眼看著嘴炮玩大了，他趕緊攙住大姐往下拜的胳膊。

    然而35床大姐也是東北人，身材高大，體格健壯，他險些阻止失敗，一頭把自己也紮地上去。

    旁邊的男性家屬趕緊拉了一把，衝張天陽抱歉的笑。

    “不好意思啊醫生，我們家婆娘有點虎。”

    “沒事沒事，誒？”

    張天陽揉著被36床大姐帶得有些生疼的胳膊，聞言扭頭看了說話的男人一眼，有些發愣。

    等會。

    剛剛他是說，36床大姐是他婆娘來著吧？

    婆娘，就是老婆吧？

    他看看頭發半白，一臉苦大仇深的褶子，看上去得有四五十歲的男人。

    又不由得扭頭看了看體格健壯，麵色紅潤，保養得當，看上去好像才剛剛三十歲的35床大姐......

    他倆是夫妻？

    不是父女？

    嗯？？？

    張天陽在發愣，那邊36床大姐突然放棄了跟張天陽打聽自己病的事情，眯著眼一把揪住了男人的領口。

    “你說誰虎呢？誰虎？你什麽意思？”

    男人瞬間瞪圓了眼睛，小小聲辯解。

    “我沒有，你聽錯了，你......”

    “我什麽我！你說誰虎呢！”

    “我虎，我說我虎......”

    男人的聲音愈發的小而委屈，張天陽都看不下去了，趕緊轉移注意力。

    “那什麽，我再問點東西。”

    “誒，好嘞！”

    36床大姐瞬間上演了一場換臉絕活，衝張天陽堆著笑。

    “大師，還要問點什麽？生辰八字？”

    張天陽的臉瞬間就黑了下來。

    “我真不是算命的，我隻是醫生，別這樣叫，而且，我是要問病史......”

    36床大姐大手一揮，“好的，大師！”

    張天陽：“......”

    好嘛，這個梗過不去了！

    張天陽默默的重新進行表情管理，然後按照自己的預設方案進行細節性的問診。

    5床要簡單很多。

    倒黴實習生之前已經問到了患者血壓波動的過程和用藥及效果，張天陽則補充詢問了一下最開始發病時的狀態。

    很輕易的就問出來，當時不僅高血壓，頭痛，還感覺渾身沒力氣，當地醫院查的是“低鉀”，還給開了鉀片。

    隻是36床大姐和家屬都覺得這是小事，沒有問到就沒說。

    直到張天陽點出來，這才驚為天人。

    聽著張天陽輕輕鬆鬆的問出一堆自己根本不知道的細節，倒黴實習生愈發沉默。

    他感覺到了自己跟張天陽的差距。

    聽張天陽的問診，他感覺自己學到了好多東西，但是想想看，好像自己一時半會也不能複刻。

    有點鬱悶，但同時也很有動力。

    他加快速度，奮筆疾書。

    36床的大姐就沒想那麽多了，她性格比較開朗一點，話憋不住。

    “大師，啊，醫生。”

    她笑著，眯著眼，帶著點好奇和探究，“那個，您是怎麽算出......咳咳，是怎麽知道我那些症狀的？”

    張天陽收起自己的藍黑筆，無辜的眨眼。

    “從症狀推疾病，再從疾病反推症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36床大姐於是悄悄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倒黴實習生。

    正在奮筆疾書的倒黴實習生一頓，緩緩的低下頭，小聲道歉。

    “對不起......”

    是我太菜了，沒推出來......

    而且，其實到現在他也有些懵懵的。

    張天陽確實很厲害，但是有些步驟跳的太多了，他思路跟不太上。

    張天陽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把頭都要埋在胸口的倒黴實習生，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然後重新看向36床大姐。

    “算了，我還是跟你解釋一下吧。”

    “高血壓這個病，分為原發性和繼發性的，原發性就是說，你直接高血壓了，沒有別的引子。

    繼發性就是說，你是因為別的地方出了問題，繼而影響到了血壓。”

    “原發性高血壓一般在老年人當中比較多見，像這位大姐這麽年輕的，不太可能是原發性的，咱們首先考慮繼發性。”

    “繼發高血壓常見的原因也有很多，內分泌性的，腎性的......”

    張天陽扭頭去看倒黴實習生。

    他表麵上是在跟36床病人解釋，實際上就是在跟倒黴實習生解釋。

    “考慮到患者已經收到我們科了，我們就可以默認這是一個可以做手術的病，那麽考慮的方向就可以排除一些，比如甲亢，暫時可以排除，一些主要內科治療的腎性高血壓也可以暫時不考慮。”

    “那麽最常見的，需要做手術的，就是腎上腺相關性的疾病，比如發病率很高的原發性醛固酮增多症，症狀就是典型的高血壓低血鉀。”

    原來如此！

    倒黴實習生豁然開朗。

    他一邊猛地點頭，一邊狂草記錄，一直以來像是蒙了一層東西的眼睛裏也漸漸亮起了光。

    36床大姐從前幾句話開始就已經聽得雲裏霧裏了，聽到現在，有種好像明白了什麽，但又好像有更多東西不懂了的感覺。

    張天陽卻幹脆忽略了她，把話題又引向了35床。

    “乳糜尿，常見於胸導管堵塞或腹部淋巴管廣泛阻塞，乳糜逆流進入尿液當中，讓尿液渾濁如**，查尿乳糜試驗陽性。

    看到白色的尿液就要想到乳糜尿，但同時注意要跟膿尿進行鑒別。

    持續性乳糜尿會導致蛋白質流失，但一些輕症的乳糜尿，醫生會建議控製飲食，期待好轉，乳糜尿消失後恢複飲食。

    但35床一直沒有好轉，我才會猜測，飲食一直沒有調整過來，長期攝入減少，吸收減少......”

    張天陽抬頭看了一眼35床女人高聳的顴骨，下陷的臉頰。

    倒黴實習生也跟著抬頭，然後突然就懂了。

    35床這幅營養不良的樣子，跟控製飲食和持續性乳糜尿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怪不得，張天陽可以逆推出患者的飲食習慣！

    “還有那個術式。”

    張天陽繼續陳述自己的推理。

    “乳糜尿的處理方式就那麽幾種，再考慮到術後半年尿液恢複正常，後又複發，就要想起腎蒂周圍淋巴管結紮術。

    這個手術有效，但因為淋巴容易建立側支循環，所以容易複發。

    剛好就能對上號。”

    張天陽的語氣不急不緩，娓娓道來，沒有炫技，也沒有帶什麽私人情感，就好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問周圍人的情況也是這樣，因為乳糜尿的常見病因為絲蟲病，再加上患者的籍貫信息，很容易產生聯想。

    疫區的話，肯定不止她一個人感染，周圍人也有乳糜尿，是很正常的推理。

    用藥的話，海群生是針對馬來絲蟲的特效藥，當地醫院肯定有經驗的。”

    所有的思路終於串到了一起。

    倒黴實習生在奮筆疾書之餘，看向張天陽的眼神已經變成了極度的崇拜。

    他再次深刻意識到了，自己跟張天陽的差距。

    明明都是實習生，但人家就是可以這麽思路清晰，基礎紮實，邏輯通順。

    你啊你，實在是太菜了！

    要跟著人家好好學啊！

    而旁邊，兩床病人和兩個家屬努力的試圖想要聽懂張天陽的解釋。

    但很快，他們都選擇了放棄。

    這麽專業的知識，如果自己能聽懂，還要醫生幹什麽？

    雖然聽不懂，但是感覺很厲害的樣子呢！

    醫生666！

    淪為了四條鹹魚的病人和家屬們在心裏默默的喊著666，看向張天陽的目光愈發熱切。

    聽不懂好啊。

    聽不懂，但能降服其他小醫生，說明這個醫生肚子裏有貨，是個大佬啊！

    有大佬管自己，難道不香嗎？

    “所以，其實剛剛那些，我不是算命算出來的，而是基於現有的證據，根據我掌握的知識，推理出來的結果。

    都說科學的盡頭是玄學，其實不是的。

    本質上還是科學。

    隻不過因為我省略了過程，所以就顯得好像很玄學的樣子。”

    張天陽作出了最後的總結。

    “所以，你們別再叫我大師了，那都是開玩笑的。”

    然而，四雙眼睛炯炯有神，躍躍欲試。

    “好的，大師！”

    “懂了，大......醫生！”

    “那什麽，醫生，您是我們的管床醫生嗎？”

    “大師，額，醫生，能不能加一下您的微信啊？我想跟您再進一步交流一下病情。”

    “醫生，我也想加您微信......”

    “醫生，我剛剛聽得不是很懂，您可以留個電話嗎......”

    四個人瞬間把講課完畢的張天陽圍在了中央，親切而熱情。

    張天陽疲於應對，一臉懵逼。

    等會。

    不是都說了那不是玄學嗎？

    怎麽更激動了啊喂！

    那個誰！

    那個被隔離在人圈外麵的實習生！

    你別杵在那發呆啊！

    快來救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