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杜澤的腳步踏上這九十九層台階的第一級時，四周虛空忽然淡淡地起來。

    ——就像有一層輕薄的水幕，被敲出了漣漪。

    然後便有一個人的形貌驟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站在第一級和第二級台階的分界線上，身形依稀如舊。

    ——杜澤記得他，那是自己年少時的摯友，曾經在高中時期與自己一樣都是中二人物，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討論各種網絡小說情節。但是到了後來兩人之間卻漸漸失去了聯係，直到如今，關係已經被時間稀釋得不鹹不淡。

    而他現在就擋在自己的身前，擋在自己的道路上，平靜地看著自己。

    杜澤也停下了腳步，淡淡地看著他。

    沒有任何猶豫，杜澤眼中仿佛掠過了一縷微光。

    ——下一個刹那，這位曾經摯友的身形在自己身前轟然倒下，濺出了一地鮮血。

    緩緩收回自己未染血腥的手，杜澤麵色平靜，聲音漠然：

    “這是在試驗我道心的堅定麽？但我到如今，心中對無窮大道的追求，此生再無他顧……又怎可能因為過去的些許小事影響自身？”

    就在說話間，杜澤已經踏上了第二層台階。

    又是一名熟悉的人出現在眼前。

    下一刹那，那人身體落地。

    杜澤站在血泊中，抬步，繼續。

    第三層台階。

    第三個人。

    出手，血落，抬步。

    一層層台階跨步而上，一個個熟悉的人消失在眼前，杜澤每一步都在血中抬步而上。

    這是道心爭鬥中演化出的求道之階，每踏上一階，都會堅定修行者的道心，但是對於道心不堅的人，這裏的每一階卻都會削弱他們自身的堅定。

    杜澤相信自己是後者。

    在這九十九層台階上，每一步都有人擋在自己麵前。雖然這與現實無關，但修行者卻不能依靠“這不是現實”的理由用來麻痹自己過關。事實上，每向前一步，都意味著那一步上的人，哪怕是現實中，自己都擁有足夠的決心和狠辣來殺他證道。

    而對於杜澤來說，勢到如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道心已經磨礪得堅固無比，宛如高天大海，無論是需要斬殺任何擋在自己麵前的人，他都敢於毫不留情的出手。

    ——正因為此，一路漫步而上，直到第六十七層台階時，他的心中依舊未起半點波瀾。

    然後，他看見一個不久前剛剛認識的人，站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洪易。

    相較於之前那些熟悉的人，他有些奇特，因為他的身軀顯得很靈動，一點都不漠然，甚至還驚訝地看著杜澤，喃喃道：

    “老師……你在做……”

    “什麽”二字還未說完，他的身軀已經轟然倒下。

    血液緩緩從他的身下滲了出來。

    根本沒有留意腳下的屍體，杜澤的眼神變得越發漠然起來，仿佛萬古不變的星空，混沌而虛無，宛如某種至高無上的存在的倒影。

    下一刹，他已經走到了第六十八層台階上。

    ——而就在之前的台階上，他一步也沒有回頭過。

    ……

    可能是因為從洪易這裏開了個頭，接下來的二十幾層台階，杜澤一路拾級而上，所遇見的故人顯得越發靈動，就像他們過去在各自的生活中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甚至還跟杜澤熟稔地打著招呼。

    ——但是這一切毫無用處。

    一步步抬步而上，杜澤的道心變得越發堅硬，不知為何，他的眼神也變得越發靜默，像一片死寂的天地般，充斥著永恒的空寂與虛無。

    於是就在這樣的過程中，杜澤踏上了第九十三層。

    這一次出現在他眼中的，是一個有些熟悉的女孩。

    寧沐微……

    腦海中依舊還留存著有關這個女孩的記憶，但杜澤卻感覺有些奇異，不是因為寧沐微擋在他眼前，而是因為她居然等到這麽多層台階之後，才會在自己的道心之中顯化出來。

    “這是哪兒？”

    嬌憨的女孩仿佛突然醒來一般，看著身邊的環境，然後恍然大悟般看著眼前的青年：

    “杜，你是杜澤……”

    但是接下來的寒暄卻再也未能從她的口中發出來。

    因為她已經倒了下去。

    漠然從她的身軀上踏過，行走到下一層台階上，杜澤平靜地想道：我道心之固，足以斬殺一切了。

    “……真的這樣嗎？”

    不知為何，就在杜澤腦海裏生出了這樣的想法時——

    一個聽來仿佛極為遙遠的聲音，突然在他心中響起。

    就像霧中的低鳴一樣，讓人聽不大清楚。

    但是偏偏又極為自然，仿佛這道聲音天生就該在他心中響起一樣。

    聽到這個聲音後，杜澤微微壓了壓眉毛，真正步到了下一層台階上。

    這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位曾經在大學期間的好友，但是後來卻死於一場重病。

    但是隻在一刹那間，他便在這片道心演化的台階上，再次失去了生命。

    然後是第九十五層台階。

    事實上，到了如今，杜澤自己都頗為好奇接下來誰會出現在他的眼前。

    但不知為何，這種好奇卻隻是淡淡的，就像水麵上泛起的淡淡波瀾。

    因為此時杜澤的心境已經越發透明，其中沒有顏色，隻有透明。

    冰冷到虛寂，堅固到永恒的透明。

    而就在這樣的透明中，隻是簡單地泛起了一個清平的念頭：

    “長生大帝，這場比試……我贏定了。”

    但也就在這時，第九十六層台階之前的人卻已經出現在了他眼前。

    神色怯怯，眼神清靈，透著少女的靜麗，卻又有一股掩不住的活力。

    ——而這樣的一名女孩正驚喜而仰慕地望著杜澤：

    “先生，你……”

    瞬間靜寂。

    而杜澤已經走上了第九十七層台階。但就在這個過程中，他卻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

    為什麽，珞雲在他心中的地位竟會這樣高？

    沒有答案。

    任杜澤如何搜尋自己的心思念頭，將神魂中的每一個角落都找遍，卻都不能發現絲毫痕跡。

    但杜澤並未怎麽在意。

    因為此刻的他的道心，已經前所未有的堅定。

    然而就在這時，那個聲音卻又在心中輕輕地泛起：

    “真的嗎？”

    沒有理會這個聲音，杜澤已經抬起眼睛，眼神超脫地看向前方。

    ——這一次，站在身前的人，他不認得。

    而且，這一次，竟一次性出現了兩個擋在他麵前的人，正好是一男一女，看起來是最普通的一堆中年夫婦。

    沒有絲毫的停滯，刹那間杜澤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真實身份。

    ——他們，正是那對將還是嬰兒的杜澤放在孤兒院門前的，他的生身父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