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含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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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見天日的天牢,在那間曾經關押過漢國公主公儀緋和雁夫人的幽閉暗室裏,如今關著的,是前幾日因為在宴上意圖謀刺玄君軒轅珷的代丞相褚子甫。

    準確地說,是罪臣褚子甫。

    在被投入天牢的那一天,軒轅珷理所當然地革了他的職,有所牽連的大臣,隻要拐彎抹角能沾上一個“褚”字的,不是被革職便是被抄家。

    一時間,鄴城內的王公貴胄,人心惶惶,統統都調轉了態度,顧不上什麽三朝元老,同年入仕的交情,個個都忙不迭地向軒轅珷參了許多褚家罪狀奏文,僅僅早朝過後,這些彈劾的奏文已經積攢到了要用車來拉載的程度。

    他們唯恐下一刻軒轅珷會反手將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來。

    “皇上!皇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

    暗室石門被推開,在刺眼的亮光中,已經狼狽到不成人樣的褚子甫看清了來人,是軒轅珷和貼身內侍丹玉丹公公。

    “皇上!皇上!您明察!草民……草民怎麽能有那個膽子敢對您不敬?!一定……一定是有人冤枉草民!您看在家父侍奉三朝的份上,饒了草民吧!!!”

    慌慌張張地,褚子甫半是膝行半是匍匐著來到了軒轅珷的腳前。話音剛落,隻聽一聲聲悶響,褚子甫對著軒轅珷磕起了頭。

    為了活命,毫不在乎,褚子甫一下接一下地磕著響頭,直到頭破血流。

    而軒轅珷卻是無動於衷,反是等到褚子甫磕得滿頭滿臉鮮血淋漓時,才命身後的丹玉托來一壺酒。

    酒壺裏裝的鴆酒,他還特地囑咐太醫丞王小良,不,如今是太醫令玉晏良在這酒中加重了藥量。

    這樣,褚子甫能死得利落些。

    “褚子甫,你知道嗎?朕曾想過,你究竟是不是褚相大人的親骨血,畢竟,朕實在想不到褚相大人會有你這麽一個草包兒子!”

    軒轅珷突然沒了耐性,不等褚子甫再開口,他直接將滿滿一壺鴆酒都推到了褚子甫的麵前。

    一旁的丹玉也走上前來,將這一壺鴆酒塞進了褚子甫的手中。

    “褚相大人已謹遵皇命,褚大人,也還請你盡忠。”

    “不!皇上!皇上!您……您誤會了!褚非然那個賤人和我們褚家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和康王作出那等事來,您要殺要剮,隨您便是,我褚家……草民……以後定當恪盡職守,克已奉公……”

    如軒轅珷所言,死到臨頭,褚子甫還自己為是地觸動他的逆鱗,這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侍奉三朝的元老褚相居然會和這個草包廢物是親父子。

    “皇上!皇上!褚非然那個賤人……唔!!!”

    軒轅珷僅存的耐性終於被不知好歹的褚子甫極速耗盡了,他不願再多聽到有任何人詆毀褚非然。

    他相信褚非然與軒轅琲之間是清白的,這二人絕對不會作出背叛他的事來!

    是以,在褚子甫還在胡言亂語的下一刻,軒轅珷不等他繼續汙蔑,直接將滿滿的一壺鴆酒順著他的口鼻倒了進去。

    登時,被軒轅珷和丹玉兩人聯手製住的褚子甫,除了被迫張口吞咽下催命的毒酒,他能做的,隻有手腳亂顫的無力掙紮。

    “朕念在褚相和你,一個是非然的父親,一個是非然的兄長,這才給了你們父子兩個一個痛快。黃泉路遠,你和褚相大人且慢徐行。”

    被強硬灌下的毒酒很快就起了效用,褚子甫先是口吐暗紅,再來便是鼻冒殷紅,這時候軒轅珷從丹玉的手裏接過來了一方純白的羅帕,捂住了褚子甫的口鼻。

    隨著羅帕上出現了大片大片暈染開的痕跡,軒轅珷聽著褚子甫喉嚨裏“呼呼”的聲響也漸漸平息了下來,再回頭看過最後一眼,七竅流血,褚子甫已經死透了。

    比起自願飲下毒酒伏案而死的褚相大人,褚子甫的死狀可謂淒慘。

    “皇上……可要去看看皇後娘娘?”

    又是遞過去一方嶄新羅帕的丹玉在軒轅珷擦幹淨了手上的血汙後,他小心翼翼地問起了軒轅珷。

    不知為何,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覺得此時還被軟禁在玄霜殿裏的褚非然可能出了什麽事。

    “微臣……還望皇上放過……非然……”

    丹玉的一問,不由得讓軒轅珷想起今早他剛剛“拜訪過”的褚相大人。

    垂死前的掙紮,不是求他饒過褚家,反而隻是求他放過褚非然。直到命絕,頹然伏案,他也還一直望著宮中玄霜殿的方向。

    “東西備好了嗎?備好了,你就去元成侯府宣旨,命劉時、謝瑾三日後入宮。”

    這一刻,他很久之前就已想好了,他要劉時來做玄國的丞相。

    與此同時,還被軟禁在玄霜殿的褚非然悶悶地呆坐在一方書案前,書案上有一封幾日前褚相托人轉送來的書信,除此之外,還有一枝白梅。

    將這些繞過重重看守後送進玄霜殿並非易事,是以,褚非然看見信封上褚相所書的日期,竟已是七八天前,當下便拆了書信來看。

    這一看,便是隻餘無邊的悲痛。

    原來,這封書信竟是褚相的訣別信。褚相寫得很急,字跡十分潦草,可該交待的,他一字不差地都交待給了褚非然。

    除了一件事,他並沒有告訴褚非然的真實身世,隻道她是自己從北郊撿來的孤女。他要褚非然將這信交與軒轅珷,這樣軒轅珷斷然不會再想要處死她。

    “阿爹……阿爹……”

    喃喃著,褚非然拾起了案上的那枝白梅,起身,卻是即刻倒在了地上。

    “皇後娘娘!小姐……小姐……”

    這一刻,褚非然失了魂。

    待她再度被雙城扶起時,禁閉了許久的玄霜殿大門開了,來人是當初親口下了旨將她軟禁在此處的軒轅珷。

    見了麵,二人之間沒有掀起預想中深仇大恨的怒浪蒼濤,沒有針鋒相對你死我活的劍口刀齒。

    意外地,軒轅珷同褚非然這一對帝後平靜地坐了下來,一如當初大婚時那般相敬如賓的模樣。

    “褚非然還請陛下您現在賜我一死。”

    “現在不可能,將來也不會,永遠不可能。”

    果斷的回絕,如同一把冰過了匕首,直直刺入了她滾燙的心肺,這帝王的冷漠無情,終是抹幹淨了她最後的一絲生念。

    是她錯了,軒轅珷,先是玄國的玄君,之後才是她的夫君。可笑的是,她與她這“夫君”的相識,從一開始便是起於一場注定的算計。

    “朕答應過褚相,會留你性命……”

    軒轅珷突然站起身來,背轉過去,抬頭望向了殿外。

    他不知該如何繼續這場交談,再一次地,他傷害了一個真心待他的人,手刃了她的親族。

    他不期望能得到她的原諒。

    然而,也正是在這一刻,誰也不曾料到,誰也無法阻止,褚非然從她的後服袍袖中摸出來了一把匕首,她用這把匕首,違背了軒轅珷的意願,否決了他方才的回絕。

    “小姐!!!”

    “皇後娘娘!!!”

    聽到了丹玉和雙城的驚呼,軒轅珷這才回過頭來,入目景象,成了他這一輩子的夢魘。

    他看見了一把熟悉的匕首,那是當初他與褚非然大婚時自己用來割破了手掌,後來又送給了褚非然防身用的匕首。

    如今,這鋒利的匕首被褚非然硬生生地插入了她自己的心窩,幾乎刀柄都要沒入這致命的傷口。

    觸目驚心的大片鮮紅流離四處,不僅僅染紅了褚非然的一身素白後服,更是將案前的那枝白梅染就成了一枝紅梅,就如同他曾畫在寢殿書房屏風上的那枝一樣。

    “不!你為何要如此……非然……非然……”

    即便大羅金仙現世,褚非然亦是難救,軒轅珷三步並兩步衝了過來,將褚非然抱在了懷裏。

    他不期望能得到她的原諒,可他希望她能好好的活著。

    感受了來自生命流逝的失溫寒冷,褚非然突然覺得有一滴溫熱滴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非然……”

    “羅浮夫人……”

    瀕死前的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究竟是何人。

    她是奉命看守北郊邪靈的山靈陶非然,她是玄國祖皇的後妃羅浮夫人,她亦是玄後褚非然。

    是桃花也罷,是梅花也罷,她都不要再做其中任何一個了。

    “非然!!!!非然!!!!”

    正中心口的一刀,讓褚非然的性命轉瞬即逝,她甚至沒有睜開眼再見軒轅珷最後一麵,便永遠墜入了輪回。

    隻留得玄霜殿內丹玉和雙城在悲泣,軒轅珷在聲嘶力竭地哭嚎。

    軒轅珷罷朝了三日,三日之後,他卻是又在摘星樓設下了年尾的宮宴,甚至將軒轅琲也放出了掩雲殿。

    盡管輝光溢彩,魚龍曼衍。可見了在禦座上猛灌烈酒的軒轅珷,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個個都仿佛在自己的坐席上凍結成了木雕。

    除了在坐席上笑嘻嘻的謝瑾和悶坐在那裏的軒轅琲,沒有一個不提心吊膽地僵在原地。

    直到軒轅珷突然站起,將手中喝幹淨的酒壇摔在了自己麵前。

    “康王軒轅琲,大理寺丞謝瑾藐視君威,即日起出鄴同元成侯許赫率軍鎮守北疆白狼關,無詔不得歸鄴!!!”

    “臣等謹遵陛下旨意。”

    無人反駁,無人勸阻。

    沒人覺得軒轅珷是瘋了才會將所有的心腹都趕去了白狼關。

    從他登基為帝的那一日起,他便已經瘋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