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氣數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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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謝謝你,藥湯先放一處,讓我安靜一會兒,聽一聽這最後一曲吧。”
“公子,這曲調委婉深情,似乎別有意味,聽多費神,要不我扶您出去曬曬太陽吧。”
“不必了,霞光,這曲子,你聽,悠揚動聽,情深意切,仿佛在訴說這兵荒戰亂之時的一點愁腸。”
“信陵君,您福壽綿長,斷不可說這喪氣話,我們大魏兒女,正氣浩然,哪裏來那麽多感傷。”霞光咬著嘴唇,帶著哭腔說道。
信陵君用力抬起眼,如今的他眼皮已經耷拉在眼簾處,遮住了大部分視線。他用盡力氣看過去,卻見霞光一頭馬尾紮在腦後,黑衣黑賞裹身,一代俠女劍客模樣。刹時有些歎氣,自己實在粗心,竟然未曾發現,如今的霞光已長大成了大姑娘,再不是當初那個跟在自己身後,叫著‘無忌’哥哥的小女孩。
自感時日不多,信陵君略略一沉思,便把她叫到身邊,囑咐道:“霞光,我時日已不多,你不必傷懷。這一生我愧對你和二公子,我去之後,你們便帶著我書桌上的那份竹簡,一起去找趙國平原君吧,他自會收留你們。霞光你才華洋溢,卻不幸跟在我身邊,浪費了青春好時光。我此生無以為報,唯有生前書信一封,你替我帶去給平原君,請他親自過目。”
信陵君說完,把手用力一指,眼神望著書桌上。
霞光呆立原地,見到信陵君如此模樣,心下難過。曾幾何時,這位風華正茂的公子,是自己心中的太陽,高高在上,無可攀比。他胸懷天下,壯誌淩雲,氣可吞山河,膽可殺猛虎,是世間少有的好男兒,更是她心中頂天立地的戰國四大公子之首。輝煌時,門客三千,敬賢愛能,賞罰分明,一代明君也莫過如此。卻不想,今日竟落得如此模樣。
愣神了一會兒,才猛然驚醒過來,看見信陵君的神情,知道他要寫信,便趕緊拿過竹簡和刻刀,雙手恭敬遞給信陵君。
信陵君拿著刻刀,略一沉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番書寫,剛劃上最後一個句號,便覺得氣喘唏噓,力不從心,竹簡噗咚一聲,掉落地麵。
霞光大驚,趕緊上前,撿起竹簡,正準備再遞給信陵君,卻發現其雙眼微閉,手垂落在身旁,竟然即刻間,呼吸已斷,氣絕身亡。
“信陵君!”霞光大驚,聲嘶力竭大喊一聲,頓時眼淚滿眶,情緒失控,手中的竹簡,不知覺間,又再次垂落在地麵上。
白布鋪上,棺材打開,哀嚎聲響起。看著棺材板上的信陵君,二公子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作為信陵君府上第一門客,他深受信陵君重恩,享盡榮華富貴,如今,卻是對信陵君處境無可奈何,甚至到公子死前,他連最後一麵也沒見著。如今,他唯有跪在公子幕前,為他披麻哭魂。
“信淩君去了,信陵君去了,信陵君去了。”不過一頓飯功夫,信陵君去世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魏國子民感念信陵君生前豪義,收到消息,紛紛前來送葬,哭聲、歎息聲、哀嚎聲驚天動地,一個個穿白裹素,排成長隊來吊憾,竟然把整條街道給圍個水泄不通。
消息很快也飛鴿傳書到了魏王宮。魏王看著麵前的憾書,呆楞楞地坐著,沉默,深深的沉默,隻覺得心間的一塊大石頭放下,可是同時心也空了。
從此之後,他再無競爭對手,再不用擔心信陵君功高震主,謀權篡位,再也不用擔心流言蜚語......隻是,至此以後,魏國再無依靠,他再無血緣弟兄,群雄割據之時,放眼我大魏,再無大將坐鎮,替他出謀劃策......
時光如一把刀刃刻在魏王心上,他唯一的血親,既讓他害怕,又讓他依靠。如今,這人去了,他原本以為他會開心,會拍案叫絕,大笑流淚,可是最後竟然,自己隻是這樣深深的沉默,沉默得空氣也不再流動,呼吸都帶著壓抑。
空蕩蕩的王宮裏,此刻隻剩下魏王一個人,如姬走了,信陵君走了,大魏氣數已盡,自己也快要走了吧。一陣涼風出來,仿佛有萬千冰塊被攜帶而來,壓抑在他心口上,拔涼拔涼的。他卻無處可逃,無處可去,無人可說,唯有靜默地呆立在原地,手指緊緊抓住龍椅,血肉都快要深陷進去。
“魏王,您保重龍體。”皇後走過來,遠遠看見魏王一個人坐在大殿裏發愣,知道他在為信陵君感懷,安慰道。
“皇後,你說我們大魏,為何會流失這麽多人才?商鞅走了,孫臏走了,龐涓走了,現在,連信陵君也走了,是天要亡我大魏,還是我真的很沒本事,留不住人才?”此刻,魏王呆楞在大殿裏,兩眼發直,麵無光彩,陷入深深的反思。
“陛下保重龍體,國有國運,咱們大魏是諸侯國第一大國,您為了我大魏日夜廢寢忘食,憂慮朝政,已是盡心用力,其他的,交給天命吧。”皇後溫柔地輕撫魏王肩膀,勸慰道。
“皇後,這些日子,也真是辛苦你陪著我,事到如今,還能如此安慰我的,也即是你了。”魏王依舊眼神無光,隻覺得世間一片灰暗,手卻緊緊抓住皇後的手,似乎這是他最後的一點情感依托。
“風蕭蕭兮玉水寒,公子一去兮不複返。愁斷腸兮美人顧,隻歎君卿已不複。”遠遠的,便聽到一曲悠揚的笛聲傳來,從天空處跌宕開去,仿若霧中散花,雲中灑露,不知音從何處來,飄向何處去。
“你聽,這首曲子,悲傷沉默,婉轉徘徊,似乎有無數的情誼被辜負,又似有說不清楚的委屈在心中。皇後,你聽,你聽到了嗎?”聞曲驚魂的魏王,一時間隻覺心被人挖開,似乎被人痛罵了一頓,氣血上頭,卻一起口憋在心間出不來,難受死他了。
“魏王,不必驚慌,不必害怕,這不過是一曲吊憾情罷了,也是有人感悟信陵君去世,釋懷罷了。”
“不,不,皇後,你聽,這分明是有人在罵我,罵朕不識好歹,委屈好人,樂壞仇人。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魏王一時情緒激動起來,仿佛千夫所指,萬人所罵,說自己無能,忠奸不分,善惡無識。
皇後聽著,卻是半天聽不出任何其他嘈雜不悅之音,可又不好忤逆魏王,便隻好點了點頭。
魏王見此,隻覺心中絞痛,一時捂住胸口,大喊一聲,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前麵一大片龍椅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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