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管斌:你不當人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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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十月,雪鄉已經白雪皚皚。
張天亮在雪鄉帶著狗和遊客拍照。
他更想去恒店當演員,可父母不同意,他請求父親讓他試一次吧。
他說,真的不行,我再回來看林場,陪你們過日子,行嗎?
反反複複,從夏天說到冬天,父母總算點頭。
父親說,過完春節再去。
張天亮等不及,拿著母親給的一千塊躲著父親出發了。
網上說恒店租房便宜,天氣多變消費低,交通方便機會多,盡管去吧。
他滿懷憧憬的上路,到達恒店坐三輪車直奔影視城。
偷偷溜進去,彷製的故宮讓他一陣激動,到處圍觀劇組拍戲。
開心的像四條狗子沒帶遊客,就拉著他一個人在雪地上撒了歡的跑。
到鎮上已經天黑。
他沒有去找旅店,帶著行李鑽進網吧。
張天亮在網上看到人說,想要接到戲要早上四點去老公會,去晚了就沒了。
他決定在網吧過一夜。
網吧的網管對他這種拖著行李,風塵仆仆的人,早已見過太多。
給他開了台機子,伸手指明方位,繼續看起視頻。
電腦處在靠牆的位置,一排四個座位,中間兩個位置已經有人了。
一個光頭,一個戴著帽子,戴帽子那個頭上還戴著耳機。
張天亮瞄了眼兩人的屏幕,光頭在玩爐石,看手牌玩的是髒牧。
一手對麵戰士的牌,看樣子偷的很爽。
戴帽子那個則在玩,一個張天亮很久沒看到有人玩的遊戲真三國割草。
張天亮將行李靠牆放好,拉開沙發坐進去,整個人貼在椅背上,這個網吧的沙發很大,還挺舒服的。
坐定之後,張天亮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幹嘛了,怔怔的看著電腦屏幕發呆。
好一會,才想起還沒有給家裏報平安,打了母親的電話,才通便被接了起來。
從北到南。
兒行千裏母擔憂。
媽媽拿著手機等呢。
張天亮說已經到了,又說了恒店那些彷製的各類建築。
說自己看了別人拍戲。
不難。
跟帶著狗一起和遊客拍照差不多,就站著,就做表情,沒什麽不會做的,演戲嘛,他看過書知道這種情緒,不難的。
他說著感覺坐旁邊戴帽子的人,正盯著他。
下意識轉頭看去。
這人眼窩凹陷,臉頰削瘦。
晚上網吧燈開的很暗屏幕裏不斷砍殺的角色,晃的他的臉一明一暗。
這人的精神狀態讓張天亮想到一個詞——三和大神。
原本懷揣著賺錢致富夢想的人,卻被現實無情打碎了。
他們賣力工作,卻隻能遊走在都市邊緣,在一次次遭遇黑中介和黑廠坑蒙拐騙之後,滑落到身無分文的境地。
每天幹著日結的工作,在網吧和廉價出租屋裏遊蕩。
而那個光頭好像遇到什麽開心的事,兩隻手指按著嘴角,忍得很辛苦,才讓自己沒笑出聲。
戴帽子的聽到他的笑聲,轉過頭去盯著他,伸手拽他脖領子,嘴裏罵罵咧咧
“你丫是不是有病,我特麽坐船租車,四個小時過來和你在網吧打遊戲。”
光頭則一邊躲,一邊笑,用哄小孩的語氣說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餓不餓啊,買泡麵給你吃好不好。”
又忍不住笑,說,“和帶著狗跟人拍照一樣,哈哈哈。”
戴帽子的更急了,嗷嗷叫著要殺了他,撲擊的動作太大,耳機和帽子一起掉在沙發上。
張天亮感覺這人有點眼熟,沒來得及細想,手機裏媽媽在問吃住問題。
他說剛剛吃了碗麵,十塊錢還有雞腿,沒說在網吧,說開了間賓館,三十塊,床挺舒服的。
說恒店的物價很便宜,都是方便演員的政策。
他沒在演員前麵加群眾兩個字,而且雞腿麵是十八塊,網吧包夜花了三十五。
又聊了幾句,雙方陷入了沉默,幾秒後,母親說,不好就回來,又歎氣,念叨快過年了,不該走的。
張天亮心裏是那句被千萬人說過的,混的不好就不回去。隻是沒說出口。
他掛斷電話,一根煙飛過來,正正的被夾在鍵盤的按鍵之間,豎了起來。
丟煙的光頭像個小孩,歡呼道“好家夥,站起來了,大吉。”
戴帽子的沒理他,眼睛盯著屏幕,好像要把所有怨氣,都發泄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兵身上。
張天亮看到光頭雙手抓著沙發的兩邊,移動,等人正對著他後,開口說“哥們,來追夢的?打哪冒出這個念頭的。”
張天亮看著那根站在自己麵前的煙,說
“知道方庫容麽?我們是老鄉,他以前就是在恒店跑龍套,現在出名了,我們一樣,最開始也是在雪鄉帶著狗和人拍照。”
他看兩人聽到這個名字沒有什麽反應,急忙打開網頁搜索。
然後把屏幕轉過來,讓兩人看搜索結果。
好像這是他的簡曆一樣。
其實就演過幾個配角,名字在幾部戲的演職人員表裏出現過而已。
張天亮看那個光頭豎起大拇指,這才滿意的說道“我以後這也能像他一樣,讓我爸媽從電視上看到我。”
光頭問,“你多大?”
張天亮說“十九。”
光頭點點頭,說加油,你行的,未來是你們的。
張天亮把那根煙拿起來,還回去,說自個不抽煙,聞到煙味不舒服。
光頭接過煙,點燃,說“這是抽煙區,無論是不是自己的選擇,都要忍受別人帶來的異味,規則如此。”
然後繼續開始打爐石,還是髒牧,沒一分鍾被快攻打的嗷嗷叫。
張天亮覺得這人怪怪的,用袖口罩著自己的嘴巴和鼻子,悶悶的說“沒事,你們抽吧。”
這時,那個戴耳機的突然把手機遞過來,說
“加個好友,什麽時候決定不幹這個和帶著狗跟人拍照一樣簡單的活,告訴我一聲,讓我開心一下。”
張天亮盯著他凹陷下去的眼眶,腦袋往前伸,一字一頓,堅定的說
“你不會等到這一天!就算有一天我真的離開這裏,我也會說,來了後悔幾年,不來後悔一輩子!”
戴帽子的聳聳肩,說“群演不止和帶著狗跟人拍照一樣簡單。”
張天亮依舊伸著腦袋,不過語氣緩和了許多,說“那個……不好意思,我知道這行不簡單,剛剛就是安慰我……”
他話沒說完,就聽戴帽子的繼續說“等你混的時間久了就知道,其實群演這活,狗都能幹,毫無意義。”
張天亮握緊了拳頭,背過身,不再理會他。
第二天四點,一夜沒睡的張天亮趕去了老公會。
沒去理會跟在自己身後的兩個人。
老公會門口,很多人無所事事的坐在那裏等。
睡不著,在三國無雙割了一夜草的管斌,跟孟時一起抱著膀子,蹲在人群後麵。
聽著前麵的人說自己認識某某劇組的副導演,什麽時候一起出點錢,請他去消費消費,說不定就能撈到好的角色。
還有某某導演找了個很漂亮的生活助理。
說到生活助理,一陣隱晦的笑聲在人群中蔓延。
管斌打著哈欠,摸了摸自己紮手的胡茬,往孟時邊上挪了挪,肩膀靠著他的肩膀,用彼此才能聽到的音量說“這些都是還沒當上演員的演員。”
又指了指拉著行李,使勁往前擠,但又不知道往前擠是為了什麽的張天亮,說
“這些人一茬又一茬,沒有一個能邁過這個門檻,你跟他說什麽都沒用的。”
孟時從懷裏掏出來,剛剛路過早餐店買的,還溫熱的鮮牛奶遞過去,說
“他們都很年輕,很底層,他們不專業,連演員都算不上,但他們卻抱著一個共同的信念,一定會成功。”
“鐵打的恒店,流水的白日夢。”管斌想起張天亮推開自己手機時那個表情,叼著吸管說
“我的起點,可能是他們窮極一生都到不了的地方。”
說著將吸管紮進瓶子裏。
他一出道就是一部古裝戲的男二,可能這些人全部加一起在恒店玩十年,都沒他一部劇說的台詞,出現的畫麵多。
管斌語帶嘲弄的說“但是我所付出的,又哪裏是他們往這裏一蹲能想象的呢?”
“我是帶著熱愛和理想,考進了上戲,經過幾年的專業訓練才開始接戲,他們隻不過是覺得演員賺錢,就往那一蹲,期待撞上大運。”
孟時又掏出個裝在白色塑料袋裏的豆沙包,說
“在這個演戲的世界裏,那些關於夢想,成功和努力的名言,從他們嘴裏說出來,都帶了些白日夢的意味。”
“你在他們的世界外,是個看戲的,能夠清楚的看到不論怎樣勵誌,這些人的未來依舊暗澹。”
“也許會有極少數意外,但絕大多數都會成為炮灰,可沒人能改變他們。”
“社會對年輕人來說是陌生的,如果沒有這些白日夢的指引,又該如何抗住一波又一波的挫折和失望。”
孟時咬了一口豆沙包,抬手摟過管斌的肩膀
“而那些日漸年長的人,會越來越少的將夢想,理想之類的大詞掛在嘴邊。”
“經過現實的打磨,他們認清了一些事,也想通了一些事。”
“一腔熱血下的口號是沸騰的,漂浮著的,等熱血涼了一點,沉澱下來的就是底氣。”
“但有底氣的人,不該對那些做白日夢的人說,不要做那麽多夢,不要妄想努力就一定會成功。”
“年長帶來的世故是屬於歲月的,而年輕人的執著,哪怕是一眼就能看出一定會撞牆的執著,也是屬於年輕的。”
“年輕才容得下試錯。”
“人們常說,聽過那麽多道理,還是過不好這一生。”
“但也隻有在親身經曆的闖蕩中才知道,為什麽聽了那麽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真實的生活會教會一個人,道理還需要哪些輔助才能成立。”
“努力還需要別的什麽加持才會成功。”
“別人說的都是別人的道理,自己體悟的,才是自己的結論。”
“所以,當一個年輕人說,做了後悔兩年,不做後悔一輩子的時候,不要急著潑冷水,他們是在尋找自己的路,探尋自己的道理。”
孟時使勁捏了捏管斌的肩頭,說“現在的你,雖然年長,但熱血還沒沉澱成底氣。
還喊著理想和熱愛。
還沒有體悟到自己的道理。
這也是為什麽,我始終不具象的去要求你,要如何駕馭這個角色的原因。”
雖然年長,但熱血還沒沉澱成底氣?還沒體悟到自己的道理?
“你是真該死啊!”
管斌琢磨了一下,拿著奶瓶往孟時嘴裏懟,“敢情我又老又菜是吧?!”
……
一直等到太陽出來,終於來了一輛車。
等了半天的人呼啦全圍過去。
車上下來一個人。
舉著手點人,“那個光頭還有旁邊那個,你倆過來。”
管斌剛想起身,孟時把他拉住,擺手示意不去。
那人罵了一句,繼續點人。
車開走了,人們又慵懶的退回去。
張天亮看了看一起上網的兩人,跟著一個看起來似乎很吃得開的眼鏡走了。
管斌跟著孟時往另一邊走,說“你不是帶我來跑龍套的麽?”
孟時像看白癡一樣看他,說“是不是傻,真以為瘦了一圈就沒人認識你了?”
“那你把我喊來恒店幹什麽?”
管斌瞄著路邊一個垃圾桶,用投籃的隻是把空奶瓶投過去。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
奶瓶磕到垃圾桶的邊緣,彈了出來,孟時彎腰撿起來,說“咱們找葉上末去。”
管斌愣了愣,說“不當人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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