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今向夢裏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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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醴泉乃純淨之水,至甘之泉,道德純淨之澤。世間早涸,久不複見,因為前德已棄,後人繼法不繼賢。
    世有神通曰【天一真水】,一滴水可化江海湖泊。
    而今左光殊以江海複歸!
    這一滴醴泉之水,鳳凰之淚,不是神通,勝似神通。
    當它按在薩師翰的臉上,貼住薩師翰的眉心,便像是凝固了時間。看台上絕大多數觀眾都瞪大了眼睛,專注於這場戰鬥的終篇。
    薩師翰的眉心璨光大放!
    兩種力量在他的眉心前對撞,鳳凰淚不得落,眉心璨光不得出。
    無盡的強光之中,有道文似蝌蚪竄遊。抵著那滴鳳凰淚,阻止左光殊的食指繼續往前。
    而璨光本身在薩師翰的道軀裏蔓延。
    自眉及眼,而後七竅,而後四肢。
    他的每一根毫毛、每一寸皮膚,都成了光的織物。
    乍一看來,左光殊像是指懸鳳凰淚,點著一輪圓月。
    薩師翰發出無窮光和冷。
    被鳳凰淚撞散的星光,亦為靈識所牽引,在虛空中飛速交織,織造成一支煙波浩渺的【水德天師旗】。
    此旗一豎,便聽澎湃洶湧,八方潮聲。
    相較於許知意所高舉的天師炎旗,薩師翰的這支天師旗要更清晰具體,古意盎然,似初代天師薩南華重臨人間。
    薩師翰的眼睛一霎轉作蔚藍,獅眸之中,頓見浩瀚與威嚴。
    這雙眼睛看著左光殊,似海浪將其席卷,他的視線吞納左光殊的視線,就像是要把這個人吃掉!“君有鳳凰之潔,當浴為丹爐之火!”
    星光與水光在他身外交織為仙袍,仙袍一卷,蔚藍的顏色將純淨的水色都侵染。
    一切已經到了最好的時候,薩師翰已經完成了所有的準備,立即顯化他秘密潛修的【水德真仙】之態,馭水之道身——世間久不聞仙,道門實乃誅仙者,他竟鐫以仙征。
    當然缺乏九大仙宮的核心傳承,沒有仙術術介存在,卻也是吸收了仙術體係之菁華,成就的此等道仙玄身。
    他以仙眸視河伯:“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江山百代,有新人出。不必複見吾祖,吾必更勝之!”
    其身氣勢大漲!
    台上一時成海,虛空亦為星河。
    他雙手合指在身前,以星光擬玄龜,以水光化騰蛇,二者合一,玄武之像。鎮壓下來,當場將左光殊迫開。
    又有一座高大的牌樓,立在二者之間。古拙肅穆,巋然厚重。此乃真正的北方天門,玄武照影。
    他便在這北天門後,堂皇躍升:“我欲借你礪真,效仿太虞當年,橫絕天下而魁!”
    陳算在不久前為自己加上了“太乙”的道號。
    凡道門中人,誰不豔羨?
    若是宗德禎沒有出事,繼太虞之後而加號的,應該是他才對。
    道門雖然強大,人才卻也太多,最核心的資源自有其限度。陳算加上了道號,後來者至少要多等五年。
    陳算贏得了這一次,但不會一直贏。
    他也該在元始玉冊錄名,為自己加一個‘太’字!
    觀河台上正是機會。
    今不滿三十而真,先勝陳算矣。
    今於觀河台上無限製場,以真得魁,不輸太虞!
    左光殊的無窮手段,正是他礪真的資糧,左光殊帶來的恐怖壓力,正是給他最後的鍛打。
    絕世天驕的門檻,正是要在這極限的狀態下跨越。
    但他卻在此時,又聞鳳鳴。
    “是嗎?”
    不止一鳴,並非孤鳳。
    從薩師翰眉心推開的那一點醴泉之水、鳳凰之淚,其間鳳影憧憧。
    已經披上河伯華服的左光殊,一雙靈眸波光萬轉:“此刻方知你薩師翰亦英雄也!”
    華服鼓蕩!無比磅礴的神通之光,堪似山洪奔湧,在他身後凝顯一隻前所未有的華麗彩鳳。竟分九色,華羽橫天。
    他俊秀的臉上,蔓延出彩色的鳳紋,這使得他多出了幾分神性的優雅,恰似鳳凰張羽。
    “因為你我……所見略同!”
    都說鎮河真君乃天下之魁,當世天驕第一。
    天底下和鎮河真君切磋最多次的人是誰呢?
    是【靈嶽】啊!
    薩師翰劍指魁名,意圖以左光殊礪真,左光殊陪他全方位地對殺,以石撞石,以玉擊玉,又何嚐不是為了奠定自己的魁名根本,求那躍真一步呢?
    那隻輝煌燦爛的九色彩鳳,在這個瞬間更是神光天熾。伴隨著一聲聲的鳳鳴,自其頸羽中,探出一顆顆鳳首來。
    鳳身九首,德之極也。
    “龍君酒,饗賢才;鳳九類,德不違!”
    除卻鵷鶵、鸑鷟、青鸞外。
    赤鳳代表著“德行”的力量,鴻鵠代表“誌存高遠”。
    空鴛有天道之力,伽玄有屍道之力,翡雀有神道之力,練虹有鬼道之力。
    鳳有九類,聚曰“九鳳”。
    “九鳳”有九種特性,被左光殊修出了九種力量!
    此時虛空之中,異象種種,煊赫奪目。
    聽聞幽冥有“九泉”,乃幽冥大世界的至寶。此刻左光殊的道身之外,就有九道水流……各放異彩,如鳳環飛。
    有高潔之水名【醴泉】;
    堅貞之水名【貞淵】;
    代表信使力量的水,其名【流沙河】,時之逝也如流沙,此情此心,雖萬裏萬年能越;
    誌存高遠者,望水為【星漢】;
    德行之水名【大澤】,澤被天下是水德;
    天道之水是為【雨】;
    屍道之水【化骨池】,凡人至此肉身消,道行高者乘皮囊為舟也;
    神道之水乃【瓊漿】,酒國以酒神奉其位。
    鬼道之水曰【黃泉】!
    左光殊以【九鳳】德澤【河伯】,又以【河伯】馭【九鳳】!
    兩門神通被他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以“水行”為骨血,負陰抱陽,生生不息,自成寰宇。
    這是他的神通之光如此磅礴,雄魁當世的根本原因。
    這九種代表不同力量的水,要用各種方式來得到。當然也可以用次一等的水流來搭配,隻要符合九種力量性質,都能糅入此般神通。
    但以左光殊的家世地位,樣樣選的都是當世最絕頂!
    比如【醴泉】已涸,需向古而求。比如【大澤】乃現世南境存在的大河,楚國直接劃地一周,盡敕水權於左光殊。
    比如酒國在東域,是左光殊找了博望侯的關係,取奇珍換得注有酒神神力的真正神道【瓊漿】。
    比如看起來最普通的【雨】,也是修築無上法壇,立南域四十九處絕峰,分為四十九天,等到最佳的時刻,開壇求雨,而取的九天之上落下的第一滴雨水。四十九滴合一滴,方入【九鳳】中……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這些水流裏,最難尋的其實是【黃泉】,它作為冥世至寶,曾經掌握在幽冥最強者的手中,如今隨著王長吉遊離世外,難有一見。是薑望親自替左光殊求取一瓢,方有此合。
    當它們匯合一處,左光殊一霎高岸,複返先天,儼然勢張無極,有滄古之意,仿佛蒙昧時期行走在蒼茫大地的先天神靈!
    他看著薩師翰所化的水德真仙,聲似雷池鳴:“吾乃……水伯!”
    身上的神通華服,也在此刻體現了鳳紋。
    他那聞名天下的【河伯】神通,早就晉為【水伯】。
    河伯馭水一地,水伯馭水無極。
    從九種繞身的水流中,飛出九種截然不同的水行道術瀑流,轟然前撞!這一刻無盡道術迸發的光焰,真像是九天之上的丹爐火,煉成了人間的霞光。
    轟轟轟!
    當場掀翻玄武,撞碎天門!
    九道術法瀑流,仍在空中交錯,盡成天網,織捕薩師翰!
    這些當世最前沿的水行道術,來自不同體係,體現不同性質,千變萬化而又井然有序。還在不斷地演化,不斷地蔓延。
    左光殊曾在專門為他開放的大楚國庫裏待了足足三個月,針對【九鳳】神通複雜多變的神通特性,結合如意仙宮的相關仙術,以【九鳳】的神通之光為基礎,生生撕裂了自己的神意,開創了裂神飛鳳之法。
    使他的神識,自分九鳳而形。
    依托於【九鳳】神通,有了分心九念、裂神九意的力量。
    這門獨屬於其的秘術,得到了鎮河真君的把關和修補,有淮國公為其完善,楚烈宗親自幫他推演!
    遂有此無缺無漏無憾,無上的表現。
    於是他站在這裏,氣勢幾無上限地拔高,左手一按,萬水皆靜。
    空間廣闊的演武台似成一體。粼粼清波,彷如一張鏡麵。
    華服大袖之下,這應當尊於萬水之上的手,按下水鏡中,往水裏一抓,恰似是水中撈月,竟然將薩師翰眼中的蔚藍色抓出來了!
    其五指如天鉤,抓住了那高上宏大、立於星穹的水德真仙!
    薩師翰身上關於水行的力量和權柄,就這樣被生生抓取剝離。
    立在左光殊麵前的,仍然是玉京山的天驕,仍然是那氣勢洶洶獅麵道人——也隻是道人。
    薩師翰登臨洞真的過程,被生生地截斷了!
    左光殊自己卻衣袂飄飄,翩然一步。其燦然如神照,朗聲曰:“天下之治水者,鎮河也。”
    “天下之用水者,左光殊!”
    本應雙驕並世,可惜天無二柄。
    他的食指仍然往前按,將那滴鳳凰淚,按進了薩師翰的眉心,按碎了薩師翰的天庭!
    啪!
    一道將碎未碎的水聲,如夢碎泡影。
    戰鬥已經結束了,還有繁複的道術光彩,在高穹如煙花綻放。
    那些從未表現過的水行道術,獨屬於左光殊的創造,在那無邊星海,一個接一個地表演。
    舉座皆靜,而後歡呼。
    精彩絕倫的術法表演!迄今為止觀河台最為華麗的道術洪流!
    已證當世真人的左光殊,在這前所未有的華麗幕景下,懸一指而掛大景天驕,就這樣移轉俊麵,環視四周。
    台下熊靜予掩麵無聲。
    薑安安激動得語無倫次,握拳為他歡呼。
    屈舜華屈將軍遞過來柔情似水的眼神。
    鎮河真君在場邊,微笑撫掌。
    薩師翰召喚的天門投影被他擊碎了,而他的爺爺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還在守天門,為國家、為天下而戰。當然這裏的消息也會第一時間傳到天外去。
    “太虞真君!”他開口。
    台下一片嘩聲,天下盡皆注目。
    熊靜予一下張開掩麵的手,這時卻說不出話來。
    她的心情太複雜了。她當然有不能紓解的恨與怨,卻在幼子開口的時候驀然驚醒——她寧願不要再恨,寧願光烈的事情就那樣過去,也不能讓左光殊接著去送死。
    她不是覺得光殊不如李一,她是在失去光烈後,不敢再冒險!
    可是她怎麽在這榮耀的時候開口?怎麽能在左光殊氣勢正烈的時候,為他潑冷水?
    她懂得修行,她也是高手,她知道她作為光烈和光殊的母親,在這個時候叫停,就是永遠地斬斷了左光殊追及太虞李一的可能——
    但可以把孩子庇護在羽翼下。就像左光殊在神臨之前,都不被允許離楚。
    可那真的是對光殊好嗎?可是光烈真能不怨嗎?
    一個母親的愛和一個母親的怨,糾纏得她心如刀絞!她張嘴卻失聲。
    李一好歹在聽到自己道號的時候,反應了一下,回過神來。平靜地看向台上,投過去純粹的疑問眼神。
    台上的左光殊看著他,此時眼中隻有他:“十四年前,你是太虞真人,在此劍橫天下,摘得無限製場魁名。”
    “二十四年前在此台,我兄左光烈,年十五而魁內府。”
    “我思之久矣!不止十四年。”
    “今年我在此台,終敗景國天驕,必摘此無限製場之魁。”
    “仰而追之,時不可待。俯而憶之,音容不再。”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過去種種,難言是非。”
    “君一劍絕莊野,此聲常在夢裏尋。”
    左光殊非常的平靜和克製,俊美的臉上,隻有對故人的思念。他隻是慢慢說道:“他日我登頂絕巔,希望可以向你請教。”
    李一靜惘了片刻,似是終於想起來,他曾經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地方,殺過的一個人。
    很多事情他不是記性不好,是沒有必要。但那個人,他的確記得。
    他低頭看著自己橫在膝上的劍:“我的劍,為你鳴了。”
    這便是他的應聲。
    對手配得上一劍,所以可以有一劍。
    他應下了這邀請。
    沒有人能夠阻止這場決鬥。
    它是年已二十九歲的左光殊,為那份情誼,為那熾烈如驕陽的背影,所付出的決意。
    是這些年來,他解下貴公子的袍服,一滴血一滴汗走到這裏的決心。
    暮扶搖在台上宣布了無限製場第一局四強賽的勝負,薩師翰和那支水德天師旗一起倒下。
    主裁判終於往台上走,搭住下台的左光殊的肩膀,而後同他錯身。
    樣式統一、青藍各色的玉冠,仿佛也彼此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