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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

    餘下幾個官兵束手無策地看著一動不動的許酒, 不敢去勸,卻也不敢離開。

    蘇迎沒有去追砍了他頭的人,他左右今天都逃不過一死,於他來說,此時他最擔心是許酒,他不放心地看著她蒼白的麵色, 慢慢飄近她, 想要拭去她眼底的淚。

    隻是可惜, 許酒看不到他,他也觸碰不到許酒,每一次手都隻能穿過她的臉龐,生前,他從來未曾感到無力,死後,他頭一次知道了什麽叫無能為力。

    良久……

    有人來撿他的頭顱。

    “不要!”

    許酒似是突然才反應過來, 竭力嘶吼,眸色瘋癲,爬起身來跌跌撞撞朝著他奔過去, 奪過他還在淌血的頭, 而後抱在懷中, 躲在牆角蜷縮著身子, 無論如何再不肯鬆手, 她的頭發已經散亂,臉頰上,身上的泥土混著血汙,狼狽不堪。

    他從來沒想過,明媚張揚的許酒會有這樣的時候,更未曾想過,許酒對他的執著竟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他想去抱她,告訴她,他還在她身邊,然而,他的手隻能穿過她的身體。

    “郡主……”

    見許酒情況不對,幾人方才趕前去看她,待得走得近了,才發現她雖一直在顫抖,眸子卻是緊緊閉著的,任由他們怎麽喚都喚不醒,她竟不知何時昏迷了過去。

    按大周律,凡是謀逆罪,死後定要將其屍首懸掛於城牆之上五天用以警戒世人。

    見得許酒昏迷過去,一些官兵便就想壯著膽子去拿許酒懷中抱著的頭顱,可許酒雖然昏迷了,卻依舊將那頭顱抱得死緊,如論他們如何用力,都沒能從她懷中將頭顱拿出來。

    正在官兵束手無策時,景陽長公主和定國公許追趕了過來,長公主抱著許酒泣不成聲:“我的乖兒啊!你別嚇為娘。”

    許酒依舊雙眸緊閉,將他的頭抱得緊緊的,絲毫沒有反應,眾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把目光投向了定國公許追。

    許追麵色沉痛,行至許酒身邊,彎下身子抱起許酒,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那句話像是有魔力般,讓許酒鬆開了手臂,周身官兵皆一臉茫然,獨獨蘇迎,聽到了那句話。

    他說的是:“人死當入土為安,你這樣,不是讓他死都不得安生嗎?”

    許酒鬆手後,官兵便將蘇迎的屍體和首級運走,定國公許追抱著許酒緩緩往國公府走去,景陽長公主亦抹了淚,跟了上去。

    蘇迎魂無所依,或許是因為放不下,亦或許是因為覺得虧欠,他跟在定國公身後,飄到了定國公府。

    許酒昏睡了一天兩夜,而蘇迎便在床邊看了許酒一天兩夜。

    心急如焚卻毫無辦法……

    到第三日清晨,許酒方才醒了過來,眉目間再沒了往日裏的張揚。

    景陽長公主推門進來時,許酒正抱著被子雙眸無神,長公主接過婢女端著的稀粥,坐在床邊紅著眼道:“吃些吧!你都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你要有個什麽事,可讓我和你爹怎麽活啊?”

    許酒似才察覺房中來了人,木然轉頭看著景陽長公主,蒼白的嘴唇動了動,問:“蘇迎呢?”

    見女兒這副神情,景陽長公主眼眶泛紅,放下碗,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答道:“你且放心吧,他們已經將蘇相父子埋葬了,待得你好了,我和你爹陪你去祭拜他。”

    許酒卻是搖頭,喃喃道:“娘你騙人,蘇相犯的是謀逆罪,陛下向來不是心軟之人,又怎麽會讓他們就這樣入土為安?”

    長公主張了張嘴,卻沒再說話。

    許酒突然掀開錦被,從床上爬下來,道:“我不能讓蘇迎受那等侮辱!”

    說罷,便出了門。

    察覺到許酒的打算,蘇迎想阻止她,卻奈何他就像這空氣一樣,碰不到任何東西,也拉不住許酒的手。

    隻能眼睜睜看著許酒赤著腳奔出門。

    “酒兒!”

    長公主忙追出來,卻哪裏還能看到許酒的人?

    定國公領著大夫回來看見許酒,卻沒有攔住她,隻讓人跟著許酒隨時回來匯報情況,而後行至長公主身邊,道:“女兒的性子,我們都清楚,隨她去吧!若是這次攔住了她,下一次她說不定會用更偏激的法子。”

    蘇迎不放心許酒,亦飄著跟了出去。

    如許酒所料,當今陛下並沒有讓蘇禹之父子入土為安,而是依律將他們的屍首倒吊著懸掛於城北城牆之上以示眾人。

    蘇迎的頭和身子被縫了起來,算是給了他最後的體麵。

    許多人在城牆下看著,對著他們的屍首指指點點。

    其中一中年青衣男子疑惑道:“這不是蘇相嗎?他犯什麽事兒了?”

    旁邊的人立馬紛紛附和。

    “喲,你還不知道啊,這蘇相啊,造反啦,在前兩天中秋狩獵時,刺殺皇後,皇後現在還昏迷不醒,皇上大怒,下令對蘇相父子殺無赦。”

    又有人道:“早該了!他把持朝政,貪贓枉法,有多少無辜的人被他害死啊!”

    還有人問:“旁邊那具頭被縫起來的屍體,莫非就是他兒子?”

    頭一個應聲的又應道:“可不是,隻是可惜了他這兒子,年紀輕輕便是兩榜進士任職工部,本該是前途無量的,卻攤上這麽個黑心黑肺的爹給連累的……”

    卻有人十分不屑:“啊呸!以我老劉看啊,什麽樣的爹養出什麽樣的兒子,這兒子以後定也不是個什麽好鳥,早死了倒……啊!”

    那自稱老劉的人還未說完,便是一聲驚叫。

    許酒的軟劍直指他的眼睛,神色冷漠,開口道:“蘇迎是不是好鳥豈是你這種廢物說了算?既然你眼瞎,那留著這眼睛也沒用!”

    許酒是京中出了名的性子差,她追著蘇迎跑也是人盡皆知的,那群看熱鬧的人一見著她,瞬間作鳥獸散,徒留那老劉跪在地上直磕頭。

    見他跪下磕頭認錯,許酒倒沒再跟他計較,持著軟劍,腳尖輕點,幾個起落後人已立在城牆之上。

    官兵見許酒來搶奪屍首,紛紛持刀應戰,他們都明白,若是蘇迎的屍體被許酒搶走,那便是拂了皇上的顏麵,許酒是長公主獨女,亦是皇上最為疼愛的侄女,她拂了皇上的顏麵,皇上或許不會怪罪於她,可他們這些守衛不利的,是什麽後果便可想而知。

    許酒功夫本就一般,此次全靠怒火硬撐,一場惡戰,許酒亦滿身傷痕,蘇迎無數次想要去幫忙,卻都無從插手,隻能飄在許酒身後幹著急。

    幸得此時,一身夜行衣的顧恒趕來,顧恒自小習武,蘇迎同他交手都過不了五十招,且他素來推崇兵不厭詐,身上防身暗器花樣多得讓人咋舌,不過片刻,情勢便翻轉過來,官兵過半倒地,顧恒趁機飛至城牆上,飛刀出手,將捆著蘇禹之父子屍首的繩索削斷,而後飛身過去接住他們,轉過頭衝著許酒捏著嗓子吼道:“還不走你等著也被掛啊?”

    說罷,人一閃,便不見了身影。

    許酒聞聲轉頭,見人被顧恒帶走,當即便跟著顧恒飛著離開。

    見顧恒出麵,蘇迎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跟在他們身後。

    二人飛了不知多久,才在城外連雲山上停了下來。

    顧恒將蘇相和蘇迎的屍體放在地上,扯下蒙麵的黑巾,垂首對著蘇迎的屍首道:“朋友一場,我也隻能幫你到這兒了,你安息吧。”說罷,又轉過頭對著剛跟上來的許酒道,“他們不出多久肯定會出更多人找,我去想辦法引開他們,你便就將他們安葬在此處罷!總好過被掛在那兒風吹日曬。”

    許酒似這才認出顧恒,眼底有一絲訝異劃過,而後朝著顧恒行了個大禮,道:“謝謝你!”

    顧恒大大咧咧擺手,道:“別謝我,作為朋友,這是應該做的,隻是家中還有人在京城,我也隻能做到這兒了,倒是你,還真讓我驚奇,沒想到你會為了他這麽豁得出去!這一點上,我不如你。”

    許酒垂眸不語。

    顧恒似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似乎有些不對味兒,他一大老粗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到哪裏不對,又道:“你也別擔心,有我顧恒出手纏著他們,他們尋不到這兒來的,我先走了!”

    說罷,便又一陣風一般不見了人影。

    而今天的許酒似對玩的興趣並不大,拿著剛剛畫好的畫,眼底還帶著幾分祈求:“我想去把他裱起來。”

    沈容莞爾一笑,柔聲道:“好,咱們明日就去。”

    聽得沈容答應,許酒才算是真的開了懷,眼睛彎成月牙兒,漏出兩顆小虎牙,重重點了點頭,道:“好!明天去。”

    青衣好奇地看向許酒手中的畫,原來是一幅肖像,畫上是一紅衣少年站在茫茫白雪中,正微微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麽,雪白的毛領遮住了大半張臉,五官雖不是很清晰,但卻很傳神,寥寥數筆勾勒出來的眉眼十分的生動。

    青衣不禁暗歎:好一個清俊的少年!

    畫上的人總讓青衣覺得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她確定她認識的男子裏沒有能駕馭得了這顏色的人,但凡男人,穿著紅衣總能給人一種雌雄莫辨妖孽的感覺,而畫中的人竟生生把這樣鮮豔的衣服穿出出塵禁欲之感。

    她認路的本領雖差,可認人——特別是認美男的本領卻是很好,若是見過這樣出色的人,哪怕是稍稍一瞥她也定會有印象。

    思及許酒剛剛問沈容的問題,想著這大概就是許酒口中的蘇迎了罷?不禁又開始為蘇輕言歎息,論權勢和對許酒態度,他不及她對麵這位溫雅的恒王,論相貌,他不及早已不在人世的蘇迎,一個是愛著許酒的人,一個是許酒愛著的人,而他,許酒不定認都不認識,這可怎麽辦?

    見著青衣看著畫上的人一會兒有疑色,一會兒又似在歎息,沈容霎時眯了眯眼,食指無意識的敲打著桌麵,問道:“姑娘認識這畫中人?”

    話音一落,許酒便眼巴巴看著青衣,似希望能從青衣口中得到蘇迎的消息。

    青衣一愣,而後訕訕笑道:“倒是沒有,隻是覺著這畫裏的人氣質挺特別,便多看了兩眼,愛美之心嘛!讓殿下見笑了!”

    聽青衣這樣說,沈容頓著的手指才停止敲打桌麵,似放下了心,而許酒卻又焉了,拉聳著肩膀,無精打采就要離開。

    “許姑娘!”青衣卻是突然叫住許酒。

    沈容眉心又緊了幾分,卻也沒有出聲,隻是又開始無意識敲打著桌麵的手指泄露了他的心緒。

    許酒停住腳步,懵懂地看著青衣。

    青衣從懷中拿出紫竹簪,笑著遞給許酒,道:“我在渝州看到這個,想著小姑娘應該都愛這個,便帶來給你做見麵禮。你看看喜歡嗎?”

    倒不是青衣拿著蘇輕言的竹簪占了蘇輕言的便宜,隻是蘇輕言把這竹簪給她的時候確實叮囑過她,讓她不要告訴任何人這竹簪是他做的。

    她也不知沈容會不會信得過她把她留下來,想著本來來晚了兩年已經很對不起蘇輕言的囑托了,就算沒法留下來,也該把蘇輕言讓她帶的東西遞到許酒手中,這樣就算待會兒被當騙子趕出去也不枉她花兩年時間跑這一趟,不浪費了蘇輕言拿著小刀精心雕琢了一個多月的心意,雖然這一份心意許酒未必能明白。

    讓青衣沒料到的是,許酒見著簪子,眼中霎時流光溢彩,而後如獲至寶般接過來放在胸前癡癡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中竟像是有了濕意,她抬起微紅的眼朝著青衣笑道:“謝謝姐姐,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