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弦弦掩抑聲聲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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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他負手玉立於窗子前,縱情吟唱罷,出乎意料的是,一輪巨大的玉盤,瑩著一圈皎潔的弧度,於遠處冉冉升起,將重重宮闈照得分外迷人,他的眼底湧出一絲流動的光。

    須臾,他將落在遠處的視線淡淡移向坐靠在窗台上的二哥,恰好對上了他一雙熠熠生光的眸子,他看自己看得發呆。

    “二哥,到你了!”

    漠滄無塵意識一頓,旋即沉下眼簾,佯裝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然後一字一句接。

    “漿聲燈影連十裏,歌女花船戲濁波!”

    他一語作罷,便贏得了阿痕撫掌的喝彩。

    又見阿痕慢慢側過身去,垂下眼眸,抱拳思索,儼然一副不甘示弱的樣子。

    他又要絞盡腦汁了。

    認真的人就是可愛。

    他靠在窗子上,覺著自己應該先打個盹。

    奈何,阿痕眼神特別好,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二哥!我這回肯定很快就能想到的!你就等我一會,就一會!”

    果不其然,打盹的念頭,腹死胎中。

    他不願看到他苦思冥想的樣子,一把將他拉住,問:“阿痕!別想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二哥問你,想不想親眼看看經卷中的秦淮?”

    “想啊!”他想都沒想,幹脆利落地回答了他,嘴角那抹醉人的弧度,惹人心潮暗湧。

    他覺著不對,又換了個方式問:“那你願意為了二哥,遠赴千裏,寄情山水嗎?”

    看著二哥誠摯的眼神,他眸色徹底被點亮,“願意極了!”

    他聲音洪亮,像一把金錘,將他不定的心思牢牢夯實,方才心中萌生出的想法,轉瞬化作了控製不住的!

    “走!”他從窗台上迅疾跳下,拉起他的手,一門心思地走。

    他頓了頓,拉住二哥,問:“去哪?”

    他回過頭,孤注一擲地說:“咱們連夜出宮,什麽也不帶,就這麽走,等天亮了,咱們差不多就出漠滄了,走跑個幾日,就能抵達秦淮了!到了秦淮,咱們就隱姓埋名,在那裏安家落戶!二哥陪著阿痕一生寄情山水!咱們再也不要回漠滄,再也不要回到這個皇宮!”

    說完,他癡癡地望著他,渴望見到他確定的眼神,可他,卻遲遲沒有發話。

    隻是見他慢慢背過身去,對著窗外一夜好風景,輕輕道:“二哥,我不能答應你。”

    “為何?”望著他一席淒清的背影,他緊著神色問。

    “因為,四弟是漠滄的太子。”

    “咱們不做這個太子了,行不行?”

    那時的阿痕,扶著軒窗,輕笑著低下了頭,良久不語。

    他默默走上前,像個無助的孩子,將沉重的腦袋耷拉在他的肩上……

    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問過那樣的問題。

    溫暖的午後,融融泄泄的陽光靜靜地照在花池上,將水麵照得波光粼粼。

    一池菡萏孜孜不倦地開著,兩兩相依,這一片,那一片,甚是好看。

    兩隻鴛鴦忽然遊進了他視線,他急忙將腰杆挺直,揚手大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阿痕經行而過的步子,停了下來,在他身後問。“雎鳩?哪有雎鳩?”

    他看了看那對鴛鴦,呼之欲出的話又一次腹死胎中,臉上一臉窘迫,慢慢回過頭,卻是頗有底氣地朝他說:“有啊!你沒看到嗎?”

    “在哪?”他還真信了他,眼神在花池裏掃了又掃,真教人眼花繚亂。“在哪?”

    他問得緊,他一根手指從地上指到天上,再從天上劃到地上,最後停在了阿痕的麵前。

    阿痕又問:“在哪?”

    修長的玉指默默彎下,他緊著一個拳頭,略略一笑:“遠在天邊!嘿嘿!遠在天邊!”

    然後飛快把臉扭到一邊,耳朵燒得有點疼的。

    阿痕隻是點了點下巴,隻覺著有些匪夷所思。

    “噢!我知道了!”

    聽得後頭恍然大呼,不由得他心花怒放,瘋子般轉了身,“你——知道了?!”

    一半驚喜,一半緊張。

    “二哥莫名吟起這首詩!怕是在思春吧!”他壞笑地說。

    呃……是吧!

    他也就啞然了幾個彈指,之後……

    “二哥!二哥!快與四弟講講,二哥是戀上哪位女子了?”

    他纏著他可不止問了一遍。

    他苦澀一笑,道:“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阿痕將頭轉了過去,不停打探著,“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難不成是一位宮女?”

    他不管了,把他拉到菡萏池畔,問:“阿痕,你說我們之間可以像詩經中描繪的那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乾坤聽書網

    阿痕皺著眉頭,有些聽不太懂。

    他又朝那花池上一指,彩蝶翩飛,“就像,花與蝶一般,花戀蝶,蝶戀花?”

    “嗯???”

    他這一說,似乎更亂了,他一心急,又指向那對鴛鴦,沉著冷靜地說出:“你我之間,就好比那對鴛鴦!”

    阿痕終於點了頭,大徹大悟一般。“嗯!”

    他以為,他……

    可下一個刹那,阿痕卻搖了搖頭,臉色凝重。

    “不可以。”

    “為何?”

    “因為,你是我的二哥,我是你的四弟。”

    那一刻,他好像經曆一整個四季。

    菡萏凋零了,蝴蝶飛走了,花池結冰了,鴛鴦也消失了。

    雪花飄飄落落,落在了他冷峻的眉梢。

    他睜開眼,連阿痕也消失了。

    “鶯鶯,鶯鶯!”

    聽到殿中的公子的傳喚,鶯鶯旋即推門而入,羅帳裏空空如也,目光一掃,隻見公子倚在窗子邊上,十指纖纖,慢慢摸索著……

    她眼眶瞬間被針紮了似地,走到公子身前,“公子。”

    “幾時了?到了登車赴雨花台的時辰了麽?”他問道。

    鶯鶯緊了緊唇角,隻是說:“公子,卯時了。時候尚早,奴婢扶著您再去睡會吧!”

    “卯時?宮裏頭可有說皇親貴胄何時登車?”他著急問道,轉念一想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又拉住鶯鶯的手,“快扶我去更衣,整冠。”

    誰料,她一再遲疑,最後忍不住喊出:“公子——”

    “怎麽了?我行動不便,再慢些,隻怕要錯過登車的時間了!”他抱怨道。

    “公子,你素來不喜熱鬧的氛圍,慶國大典人山人海,避免不了好幾個時辰的吵雜,咱們不去了吧!”鶯鶯還是開了口。

    “不,雨花台要去!不但要去,還要體體麵麵地去!”漠滄無塵正色說著,嘴角微微一笑:“我昨晚夢到阿痕了,不知為何,我有一種很強的預感,阿痕他今日會出現在雨花台上,我要去見見他……”

    聽著,她眼前已然翻起了一片霧氣,心中有如刀割。

    正悲戚,餘光裏,窗子外,似乎有什麽在逼近!

    她目光驟抬,心中縮緊。一番糾結之後,終是把話說穿:“公子!你今天登不了雨花台的。”

    聞言,漠滄無塵詫然一驚,“你說什麽?”

    “公主已經幫您到君主麵前求了情,君主特別恩準公子可以不用參加這次慶國大典。您就待在風塵府好好養傷吧!”

    她隻是平靜地說出,任由眼淚無聲無息地流著。

    良久,他問:“方才你說,誰到君主麵前求本王求的請?”

    “公…公主。”

    鶯鶯話音未落,漠滄無塵便一聲冷斥:“她有什麽資格替本王求情?本王用得著她去求情?”

    被公子的話一驚,鶯鶯急急解釋:“公主她擔心公子的……”

    她是想告訴他,公主,他的親阿姊,擔心阿弟的身體?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頓聲念出,眼中浸透著冰山的冷,“從她將那瓶毒液交到你手中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本王的阿姊了!本王在這世上,已是無牽無掛!”

    聽公子字字如刀似地說出,她心弦扯得緊張,下意識朝窗外窺去,那道身影忽然不見了。

    “鶯鶯!莫再耽擱!速速替本王更衣!整冠!本王要赴雨花台!”漠滄無塵怒下命令。

    此時,兵戈之聲紛紜而起,在內殿附近蔓延開來!

    她淚眼閉起,撕咬著的唇角,終是平靜鬆開。

    “公子,一切已經晚了。風塵府早已被公主的人包圍。”

    忽聽此言,已是石破天驚。

    他的眼裏迸射出兩道寒光,滿臉的怒氣一閃不見,猝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須發皆張。

    “她以為,將本王的眼睛弄瞎,本王就再也看不見他了麽?哈哈哈哈哈!她錯了!她錯了!”

    “大人!帳外,有一對男女求見!”

    “將人引去雨花台的暗閣。”

    暗閣之中。

    “咱們都等了這麽久了,老季怎麽還沒來?”將離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準備出閣去看看情況。

    卻被白餌叫住:“再等等吧!興許是臨時有事忙不開呢?”

    “忙不開?”將離不禁納悶道:“眼下還能有什麽事比咱們的計劃更重要?咱們這次刺殺若是成功了,老季他也算是為黎桑朝廷立下了頭功!搞不好他就坐到了龍座旁邊去了!”

    聽此,白餌當即輕咳一聲,朝閣外望了一眼,警惕道:“小心隔牆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