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獵豔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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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簇擁四周的篝火燒得霹靂作響,絢爛的紅光在停滯的肉眼裏閃爍跳躍,他們微醺的臉龐越發熾熱,將深沉的黑夜濃墨重彩地染成了酒紅色。

    營帳前,宛若飛出了火鳳凰。

    風人要她唱,她便解了三千長發,一步步站到了木製的台子上清了清嗓子,那是風人臨時搭起準備用來祭獻的長條木台,四四方方,甚是寬敞。

    站在台上,一雙平靜的眸子,被火光照得也是清澈如許,驀然之間,對上了周遭無數隻眼睛,它們融在濃濃的夜色裏,正散發著一片滾燙的熱氣。

    “下去吧!下去吧!一天做了賣國奴,這輩子就是賣國奴!世世代代都是賣國奴!”

    “她是賣國賊!抓捕賣國賊!嚴懲賣國奴!她是賣國賊!抓捕賣國賊!嚴懲賣國奴!”

    “白餌。十年!我聽你唱歌整整十年!我以為你和其他的歌女不同,可我沒想到,在危難關頭你為了自己還是唱了那首最不該唱的曲子!你記住,雨花台之後!歌者已逝!聽者絕不複聽!”

    她這輩子聽過最痛心的話,大抵就是那句,歌者已逝,聽者絕不複聽。

    當那些流言甚囂塵上,她痛到麻痹,當懷著相同的目的再次站在歌台之上,她還會唱嗎?她還能唱嗎?

    馬坨山山腳下有一個很大的山洞,專門用來囚禁仇人的地方,這裏最不缺的便是白骨和眼淚。

    此時此刻,幽咽聲漸漸止住了,一張張憂鬱的眼神開始有了些許亮色。

    “靈山衛,靈山衛,靈山衛,幾度夢裏空相會。未曾忍心擱下筆,滿紙都是血和淚……”

    是她來了。

    站在被鐵欄封鎖起來的山洞口循聲探望,將離的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驚訝。

    她終於唱了。

    隻是這聲音,卻教人喜憂參半。

    不是怕她唱不好,是怕這聲音會中斷,待那時,她所有的偽裝都會被風人識破,其後果不堪設想。

    那瑟瑟的聲音宛若一把被人撥弄的琵琶,時而悠揚,時而凝滯,隨時都有可能會斷弦。

    此刻,他竟然替她感到後悔了,他希望她從一開始便不要唱,可這偏偏又不是他最初的答案。

    風月場上,他和苕華玉說起了他們在秦淮發生的事情。

    苕華玉聽了,沒有決定讓他走和自己一樣的路,而是決定幫他們,同時也是幫自己。

    當苕華玉要她登上舞榭歌台複唱時,他不顧自己傷口的撕裂,拚了命也要阻止他這麽做。

    他問苕華玉,“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明明知道這對她來說是一種絕大的傷害。”

    苕華玉卻說,“我這不是害她,我這是在幫她。”

    他不明白他所謂的幫,隻是堅持反對他這麽做,直到苕華玉回過頭反問他,“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當她再次站上那個地方,她還會唱嗎?”

    苕華玉也這樣問過他,在他心裏,是希望她唱,還是不希望她唱。

    那個時候,他沒有回答苕華玉,隻是默默地縱容了他做下的決定。

    自她在舞榭歌台上再也唱不出聲以後,他每天想的幾乎都是她必須唱,因為他知道,唱歌的她,才是真正快樂的。

    那個未說話口的答案,也逐漸清晰。

    他仍舊記得苕華玉臨行之前對他的囑托,他說,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因著她的歌聲再度與他們重逢。

    “靈山衛,靈山衛,一草一木皆憔悴。聞說靈山高千尺,難覓一朵紅玫瑰。靈山衛,靈山衛,多少情係天涯內?日日空見雁南飛,不見故人心已碎。”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片闃寂的天地唱響,她想她應該還能無所負累地唱下去。

    “靈山衛,靈山衛,一年一度寒星墜。遙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誰?”

    這漠滄的歌謠於他們太過熟悉,大半的風人竟能跟著她附和起來。

    特別是,在這迷人的夜色裏,他們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巒,好像真的看到了漠滄的靈山,漠滄的冰原,還有漠滄的一草一木。

    為什麽眼前的一切會那麽得熟悉?

    難道說這裏並非是黎桑,而是漠滄?難道說,這場苦戰已經結束,漠滄徹底征服了黎桑,自此林立九州之巔?

    在他們心裏,此時此刻每個人的問題不盡相同,但答案卻趨向一致。

    猝然,有人忽然從人群裏站了起來,仰視著蒼穹,詫然大呼:“漠滄大捷了!漠滄大捷了!”

    軍營之中,沙場之上,悲傷有時候不能人人盡嚐,可喜悅就像是冬日枯草堆上零星的火苗,一點就著。

    陸陸續續有人站了起來,縱情高呼著勝利的口號。

    這薄涼的夜色裏,喜悅正濃。

    篝火映照著的人影愈加散亂,唱歌的女子漸漸退去了單薄的衣裳,月光流水一般從她的香肩流淌而過,一如被他們高高舉起的香醇美酒,在他們的嘴角傾瀉,濕了喉結,濕了戎裝,亦濕了故國的峰巒。

    “靈山衛,靈山衛,靈山何處無血脈?且聽夜半鬆濤聲,訴說昨日功與罪……”

    嫋娜的腰肢隨風而舞,似春風拂柳,她動情地俯視著不斷從四麵八方爬到她腳下的漠滄士兵,他們步伐紊亂,時而被同伴撞倒,時而不慎跌跤,他們眼裏的目標隻有一個,那便是得到她。

    汪洋大海裏的百舸爭流,競賽場上的力爭上遊,顯然有英姿颯爽之人捷足先登。

    馬乙亞黑,著上身,螳螂捕蟬一般撲向了覬覦已久的獵物,遺憾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靈動的身姿隻在方寸之地一轉,便飛到了祭獻台的外沿,那裏,高架的篝正是燒得最旺盛的時候。

    她波瀾不驚的眼眸姍姍一顧,秋水剪瞳,道是有情卻似無情,暗示著,想得到她,注定道阻且長。

    征戰多年,他獵女無數,還沒有哪隻到手的獵物可以不不翼而飛。馬乙亞黑深深感受到了一絲來自同群的鄙夷。

    醉意初醒,半空之中,他露出了鋒利的爪牙,那是他最後的殺手鐧。

    咯咯作響的狼牙暴露出了茹毛飲血的,他決定在露天的祭獻台上將她野蠻撕碎,這是一個獵冠者該有的樣子。

    可總有人不甘心,麵對馬乙亞黑這般強大的對手,他們不願意將獵物與之共享,這是他們連連吃虧後得出的心得。

    很快,便有人率先撕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對風族人來說,赤膊上陣是強者與強者之間對決的最威猛的方式。

    今夜的掠冠計劃是他們在數日前便密謀好的,他們不能再輸給馬乙亞黑了,無論用什麽方式。

    所以,起初是拳頭與拳頭之間的單挑,後來群起而攻之,再後來連連敗退,有人惱羞成怒,違反了競技場上最大的禁忌,揮起了上陣殺敵用的彎刀。

    這樣的結果是馬乙亞黑怎麽也沒想的,他已然有些惱怒。不,是震怒,像頭獅子一般,毛發皆張。

    於是,一場流血的殺戮正式拉開了序幕。

    這樣的結果,她很是滿意。

    細微的目光漸次從祭獻台的中央移向了不遠處的營帳,伺機出手,操起了火盆裏燃燒著的火把。

    就在這無人知曉情況的情況下,一支張揚的火把,化作了一條長龍,在酒氣潑天的夜空劃過,飛向了最北端的營帳,也是距離她最遠的營帳。

    趁著絕佳的機會,她的身姿隨即在四四方方的祭獻台上轉過,左右手各操起一支火把,無數條火龍猶如離弦之箭從她手中飛騰而去,爭先恐後似地。

    一時間,祭獻台上是一場殺人競技,其上空同樣正展開著一場大型競技。

    馬坨山下,淪為一片火海。

    洞口,單刀破牢門。

    將離停在洞門外,回頭看了看那些惶恐不安的百姓,眼有遲疑。

    “走吧!再不走那些風人就要殺過來了!”白餌回頭道,循著他的目光隨意地看了一眼後,垂眸之間,發現他的腹部已經染上了一片血色,態度更加決絕:“你的傷口又裂開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被她拉得迅疾,他怔然喚住了他:“白餌……”

    聲音很輕很輕,輕到可以聽見身後百姓的驚亂的叫聲。

    那一刻,她的呼吸格外沉重,她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麽。

    “可把我累死了!整整一十八壇酒,滿營帳得搬!我我我——這十文錢值得嗎?”

    張鴨子憋著最後一口氣終於衝到了洞口,此時已經累得不行,整個人直接癱在了地上。“呼呼呼呼呼呼……”

    兩隻發蒙的眼睛一抬,恰巧看到了白餌側身的背影,“白白白——白姑娘!”

    被叫住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幾乎要跳出胸膛。

    “怎麽樣!我沒給你拖後腿吧!”張鴨子仍舊堅持爬了起來。

    “嗯沒。”她自然地回過身,淡漠地回應道:“你完成得很好。”

    張鴨子開心地笑了,看到將離的那一刻,這才想起了什麽,“將離公子!看到我家老板了嗎?他在裏麵嗎?”

    “在,在!”將離確定地點了點頭。

    “老板……”轉眼張鴨子已經擠入了洞口,“哎呀在哪呀?將離公子……”

    “就在——”將離扶了扶額,佯裝出一副為張鴨子捏了一把汗的模樣,然後居戚戚看了看白餌,“……”

    隨後,附近靠近山洞的路口都被她用火障堵死,風人被堵在外麵絲毫攻不進了,洞中的百姓也陸陸續續成功從小山撤離。

    最後出來的是百姓鋪子的兩位。

    “死鴨子!怎麽來得這麽晚!等得急死我了!這個月的工錢沒了!”

    “什麽???這個月的工錢不是早沒了嗎?”

    “那就下個月下下個月的工錢都沒了!”

    “啊——”

    張鴨子瞬間暈倒在地,不過看到天空中布滿的火焰,他心裏卻開心極了。

    “還躺著裝死!趕緊跟我回去修整鋪子!”

    “來啦來啦……”

    馬坨山下,將離和白餌從夜深人靜裏走了出來,山茶花一路撲鼻。

    “白餌。”

    “怎麽了?”

    “沒將漠滄無痕的事提前告訴,是我的——”

    “舊事莫提。”她停下來,平靜地看著他說:“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他聽之振奮,迫不及待地拉起她的手,嚐試確認:“你真的願意放下過去,重新開始嗎?”

    “我覺得苕華玉說得對。成也歌女,敗也個歌女,歌女這個身份對我來說時時刻刻都是一種禁錮,雨花台的事對我來說,何嚐不是一種解脫?人若想活得自由,就得學會認清既定的命運,放下那些不堪的過往,不去在意那些所謂的榮辱。不是嗎?”她回道。

    能聽到她說出這番話,他懸著的心總算是安穩了。劍眉一展,喜不自禁,“我就知道白餌還是原來的那個白餌!”

    “什麽意思?”她遲疑著問。

    “呃……要我說我也暫時說不清,總之她還是我心目中的那個白餌。不然,如果她隻想著救我一個人的話,何必大費周章跟那群風人周旋?以她的能力,混入後方劫走一個人還不容易?”他一邊走一邊寧靜悠閑地說,順手折下路邊的一朵山茶花,湊到鼻尖一聞,直教人神清氣爽。

    她麵色沉寂,頓了片刻,才道:“殺狼人。”

    “什麽?”他捏住了手中的山茶花,不確信地看了看她。

    “風族人殺了我們那麽多仇族人,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難道不應該嗎?”她理所當然地說出,“我不殺他們,難道真讓他們等那位新主將消息傳來?”

    他的眼神趨於平靜,若有所思地走著,後麵她說了些什麽並沒怎麽聽清。

    “但我不知道某些人,從一開始便知道明明有自救的可能,為何會一直等到——”她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眉眼裏透著懷疑。

    “自救?我傷得這麽重如何自救?”他當即辯口,臉色因疼痛變得難看,“嘶……這傷口……”

    她眉頭頓時一皺,滿臉皆是擔憂之色,忙著詢問他的狀況。

    “沒事沒事……”

    漆黑的道路上,月光斂去,獨留一朵山茶花,漸失芳華。

    誠如苕華玉說的,他的確想知道,當她再次站上那個地方,她還會唱嗎?

    他希望她還會唱,一如秦淮的那些舊時光。

    而那夜過後,她逐漸確信:

    十年前命運選擇了她,十年後,就該由她來做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