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步步為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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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情園今夜守衛與侍人,全部撤離在了霍心亭內園之外,沒有傳召,任何人不得擅自闖入。

    方才聽見園中細微的動靜,一直守在接應地點的鸞鏡,緊張了許久,既定的刺殺時間已過,卻一直沒能等到白餌,怕弄巧成拙,遂不敢打草驚蛇,方才耳聞婢子碎語,遂開始四下在外園尋找。

    此時相見,倒是有些心驚。

    白餌眼底一抹微涼之色,驀然對上了鸞鏡質問的雙眼,猛地抓住她的手臂,“這是圈套!這是漠滄無痕的圈套!走!快走!”

    被她的聲音一震,鸞鏡腦海裏一時間閃過了許多,園外接應的漁船已至,第二批貨物運完,她二人渡船離開,與蟄伏在城外的廑王匯合……

    如今這一句圈套,聽得頓教人神經麻木!

    必勝之策,豈有敗局!

    鸞鏡抑製不住衝動“你說什麽!”

    “今夜,亭中之人,乃是漠滄無痕的替身——雲華!飲下毒盞者,是玉麵雲華!”白餌驚恐萬狀地說。

    鸞鏡目光一跳,似笑非笑,漠滄無痕已經飲下了毒盞……

    “鸞鏡!再不走你我都得死!”

    鸞鏡一副錯失良機的樣子,事到如今坦率地說“銅鏡早在昨夜便已出宮與廑王接應!那亭中之人不是替身!正是漠滄無痕!”

    白餌心中一凜,銅鏡,玉麵雲華——果然是廑王派去蟄伏在風華殿的細作。

    那日風華殿,事關奇奇木嫃之策,她未透露給廑王半分,但老王妃仍舊在下山途中遭了廑王府的毒手。

    從那時起,她便知道,很多事情都變得不簡單了。

    “你告訴我,此時霍心亭中,是何狀況!”

    她眼底一縷冷光悠悠一閃,抬起眼眸,目光湊向鸞鏡,莞爾笑言“他中了我的毒,倒在地上,哀嚎不能,薄命,危矣!”

    “如此——甚好!”鸞鏡兩顆眼珠子滾得發燙,昂首望向內園方向,手中的武器驀然攥緊“那毒尚要不了他的性命!此時乘勝追擊,他必死無疑!”

    隨後,鸞鏡在夜空放了信號,暗示園外漁船上接應的人再拖延一會兒。

    轉身,她從鸞鏡手中接過匕首,許多眼白浸泡在積液已深的眼底,染上了許多血色。

    霍心亭。

    “第十步,飲下毒盞,重導第二個真相,揭開小桃桃,真正死因……”

    衛小疆緊抱皇兄,哭成淚人。

    “你一直不肯說,你的第十步,是什麽。隻聽你以前提起過,你發現,兩年前你在清風朗月亭所中之毒,與金庭上的毒,同宗,一脈。我怎麽也沒想到,你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揭開這個真相……”

    倘若他知道,皇兄要這般冒險,他絕不會答應他這麽做的。

    “若皇兄,告之你,你又怎會,允我……”

    正當他哭得悲痛之時,臉頰上的淚水,忽然被抹去。

    他激動地睜開了眼,緊緊地抓住了皇兄的手掌,哀哀的聲音不知道是責備還是自責“為何不等小疆!為何不等小疆啊,即便小疆阻止不了皇兄,小疆也可以守在皇兄身邊保護皇兄……”

    他撫著他的臉龐,目中哀哀一笑。

    小疆擦了擦眼淚,告訴皇兄“皇兄!我這便帶你離開這裏,我去命石蹇去傳太醫……”

    亭中流景傷遍,輕紗一起,卻有漫天的銀針,橫掃而來!

    衛小疆長袖一掃,銀針遍地,“何人膽敢擅闖!”

    對於平王的出現,鸞鏡眼中露著幾分驚訝,再看一眼亭中的漠滄無痕,一股向死而生的殺心,如日中天!

    廑王府早已沒了退路,今夜的孤注一擲,隻可成,不可敗!

    衛小疆當即跳出亭中,與那女婢交起手來。

    鸞鏡的武功顯然不在他之上,很快便占了下風。

    就在此時,那亭外,再度出現熟悉的身影。

    漠滄無痕眼神一晃,隔著一層輕紗,眼神筆直地望向亭下,一襲白衣,尤為刺眼。

    他憑著桌子,勉強站起,再睜眼,同時也看到了宮婢鸞鏡身後亮起的匕首……

    鸞鏡猛然回頭,聲音血染“白練!快!快動手殺了漠滄無痕!快啊!”

    衛小疆橫眉看向白餌,眼中千般憂慮,倒不是畏懼,而是想到自己身後之人,體內便如驚濤拍岸般劇烈,無邊的擔心翻湧而起。

    當是時,在她指尖拉響的火器,猛地衝上了夜空,一朵巨大的煙花盛放於頂,好不絢爛。

    萬千琪花瑤草,瞬間像是被點燃了一般,大放光芒。

    死寂了一晚上的弄情園,終於亮起來了。

    那些美麗的色彩倒映在她晶瑩的眼底,鸞鏡忽然笑了,漠滄無痕!必死無疑!

    不過彈指,那些蟄伏在園外的勢力,已經攻至內園之外。

    親手將這場大火點燃之後,好像便與她無關了,白餌手持利刃,托著一襲厚重的白衣,繼續向前,眼底不見一絲起伏。

    鸞鏡聲聲必勝的決心喊得驚天動地,以至於倒下去的那一刻,血絲仍掛著一縷忠心,“殺了……漠滄,無痕……”

    衛小疆從宮婢身體裏狠狠抽出利劍,猛抬頭,望著那即將執刃登亭的身影,激蕩而起的聲音充滿了警告“白——餌!”

    她仿佛沒有聽見,依舊是麵不改色,腳步隻在亭階中間稍微寬敞的地方停了一下,再登臨,便聽得耳邊一陣劇烈的噴泄,遽然抬眸——

    輕紗之上,一片血染!

    那飛挺的亭蓋,像是忽然塌陷了一般,轟地一聲巨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去。

    “皇兄——”

    那搖搖而立的身影,忽然倒了下去,衛小疆雙眼猶如刀刺,猛然棄劍,振臂飛上亭去。

    黑壓壓的亭中,血,到處都是血,尤其是那一襲血染的白衣,刺目驚心!

    斑駁的輕紗,凝固在冰冷的空氣中,遮住了重疊的身影,她長睫累累一閃,一切都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匕首落在腳下,再無聲響。

    那微涼的指尖,緩緩緊握成拳,骨節幾乎要擰出血來!

    猛回頭,雙眼血睜,映染戰火。

    一片歇斯底裏地嘶吼聲中,此身淩空而起,一襲白衣,落落拓拓,似振翅之羽,猛地飛下亭去。

    她現在群敵中心,鐵一般的拳頭,瘋了一般一遍又一遍地砸在那些尖利的金甲上,直至血漬淋漓……

    衛小疆潸然回眸,腦袋緊緊埋在皇兄的麵目上,身體不斷遮掩著皇兄的耳朵,整個人已然崩潰。

    那亭外逐漸死寂,將領跪在了下麵……

    衛小疆,立起腰身,再睜眼,死寂的麵目上,血淚模糊,眼神裏透著無邊的冷酷,不再信這世間任何情義。

    斑駁的血紗,揚風而起,最是自在。

    此後,滿亭荒涼,唯一簇紫陽,竟開出血色。

    ……

    亡奴囹圄,她被暴力地推倒在地,牢門被狠狠掩上的那一刻,此後再無聲息。

    她睜著眼睛,蜷縮在黑暗一隅,透過天窗,月光投射在地上,碎了一地,漸漸,融縮成了三瓣,到最後,越來越淡,直至消失不見。

    兩天兩夜未曾闔眼,終於在第三日昏死過去。

    翌日,催醒她的,起初是融融泄泄地陽光,隨後,是熟悉的身影……

    “石郎君……”她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迎麵而來的,是極致的冷漠。

    她目光一移,石蹇手中奉著的聖旨,頓教她目光一亮,她陡然望向石蹇,幾乎就要問他,“陛下已經醒了?!”

    “翾妃,聽旨!”

    那將露未露的喜色,慢慢劃走,她跪在地上,呼吸又變得膽顫起來。

    “翾妃,勾結廑王,”

    那重重的字眼,落在她的心底,她幾乎可以想象出他執筆時的樣子……

    “其罪當誅。適逢宮中大喪之際,按禮製,禁殺戮。遵太皇太後仁德,今,罷爾一切宮位,下貶為婢,自即日起,禁錮於寞庭,以役代刑,終老一生!”

    那靜默了片刻的身影,緩緩抬起,“罪婢,接旨!”

    一晃眼,送到她麵前的,是兩副以特殊材質鍛造的銬鏈。

    千華鏈。

    流傳於宮廷,是江湖中人的天生的宿敵。

    千華鏈戴上者,任何內力都施展不開。

    ……

    議政閣樓上。

    “陛下!東狸國與黎桑已敵對數年,東狸既有心與我黎桑結盟修好,我黎桑何不退讓一步結下此盟?若兩國能修好,便是百年之未有,舉世之大舉啊!景帝在時,每每強調天下大和,以和親之舉,修兩國之好,史書上,不勝枚舉!鼐公祀之後,陛下根基初立,若能與東狸結盟,那便是開篇傑作!有珠玉在前,今後,定能廣得民心!”傅正剛想說下去。

    曹延眼神警告“傅大人,你這民心之言,未免說得太過放肆了些吧!”

    傅正窺了一眼君主,連忙打住了衝動的念頭。

    “東狸此番提出以和親結盟,緣由尚難定論,依微臣之見,此時不宜過急,理當從長計議。”曹延道。

    “早些時候,東狸國便遣派了使臣前來,因著宮中大喪,此事便拖了許久,這些日子冬海一帶,已有多方官員聯名上書,請求結盟,以開海禁,民間呼聲一片。再則,東狸使臣已二次出使我朝,我朝卻遲遲不予回應,如今民間已有閑言,因史上我朝曾敗於東狸一事,礙於顏麵,我朝才遲遲不予結盟。若長此以往,一來顯得我朝心胸狹隘,二來傷了民心。”有老臣補充道。

    那些人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吵得不可開交之時,自漠滄之時便跟在君主身邊侍奉的趙啟,不免站出來說話“你們這般夾槍帶棒的責難,與那民間目不識丁的莽夫又有何區別?你們自詡股肱之臣,卻不知君主所憂,又何談分憂解難?君主所憂並非結盟,而是和親!太皇太後在世時,便格外疼愛郡主,而今,郡主日夜守於太皇太後的靈前,其心憫人!陛下深諳太皇太後遺德,若此時遠嫁郡主,又如何對得起她老人家的在天之靈?!”

    不過是曾經東宮的一個少傅,便敢如此囂口,幾個老臣聽了心裏不免不滿,但又偏偏一語中的,君主若此時遷怒下來,一個個都得吃罪,索性攏袖不語。

    奈何傅正是個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人,手中笏板一擲,爭鋒相對起來。

    誰也沒察覺,君主已獨自出了議政閣。

    石蹇轉了小半會,才在彎彎繞繞的空中廊道上尋到君主身影,“陛下,您且莫和他們置氣,他們就是趁著季太師不在,老侯爺這幾日告假,沒人牽製了,便忘形了!您若覺著不悅,大可治治他們,您牽製人的法子,向來頗多……”

    說著,石蹇不禁嘿嘿笑了起來,腦子莫名跳出了許多,以前讓那些妃子數豆子、解九連環等趣事……

    無痕不語,長身玉立於欄前,舉目遠眺,風不解眉語。

    從亡奴囹圄前往寞庭的押送的隊伍,逐漸靠近了議政閣周邊。

    紅牆重影,宮闕長鎖,白餌的腳步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原本隻想再好好看一遍它們,不曾想過,會與他的目光忽然對上。

    “走!快走!”

    那鞭子抽在她身上,即便痛,眼睛也不閃一下,直到那日頭忽然越過樓頂,他金色的龍袍,光芒四射,與巨大的光圈,融為一體。

    石蹇立在那裏,正想說點什麽,一抬眼,便見君主轉身從長廊上漠然離開,他腦袋一歪,再回望,那押送隊伍,已被宮闕掩去……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感念至此,重重宮闕任它過眼,她未再回頭。

    ……

    憶當年,愛護備至,今則,墓木已拱。

    廊上清風,幾番纏聚,終難阻,他腳下決然。

    “陛下……”

    石蹇快步跟了上去。

    議政閣,群臣已散去,邱公公神色匆匆入殿稟報

    “啟稟陛下,下麵來報,已查到蛛絲馬跡,”

    “可是查到廑王蹤跡了!!”石蹇大叫。

    邱公公語調一沉“事關太皇太後死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