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秦淮 第060章 梵音唱,驚往事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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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瓏煦暖的燭光像初春的暖陽融融泄泄,照亮了將離安然的麵容,一雙沉寂的星眸微微一燦,開始有了些許生機。耳畔梵音悠悠,聲聲慢,恰似雀躍過枝的鳥語,似乎能夠讓人心神寧靜,慢慢忘卻塵世中的種種煩惱。

    隱著模糊的疑問,將離托起泥般沉重的身子,往四周望去。長垂的燭淚在落地的宮燈上靜靜地流淌著,熊熊火焰照得八麵昏黃的牆鏡斑斑駁駁、影影綽綽。

    連綿展開的陳舊畫卷從牆壁鋪展到刻有蓮花的地板上,那畫卷上,盤古隻手頂天立於混沌初開的大地,女媧揚手揮鞭淩空而舞,神農氏暮雪曳杖直入深山親嚐百草此去經年生生演繹。隻是一眼,就容易讓人墜入各種回憶中去。

    伴著曲折回環的冉冉檀香,紅蕊細枝點綴在牆鏡幾處,室內更是輕香浮動。周遭的一切沐浴在一片濃鬱的光靄之中,一時間皆成了靜物圖畫。

    將離揉了揉太陽穴,兩道冷冷的眉此刻已然交織在一起,有那麽一刹那,他似乎什麽也不記得了,但被黑甲衛一掌擊下琉璃瓦的畫麵卻在腦海裏翻湧著,不知怎地,這件事仿佛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它就像一個烙印留在那裏,吃滿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可當他抬眸望著牆鏡裏的自己時,八麵牆鏡映出了周遭的星星點點包括他那冗長的身影,一切又是那麽的真實。他,還是那個他,無論是十八年的容顏,還是行動前身上穿的那襲黑色的束身服飾,都沒變。

    居戚戚而不可理解之時,牆鏡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長長的湛藍色披風從脖子一直垂到足下,整個頎長的身子皆掩於披風之中,孤高的身影看得竟有些模糊,唯有圍脖的厚厚雪絨最是醒目。

    看得有些迷離出神,竟不知那人是從鏡中走出還是鏡後,回神之際,那人已經從他身後踩著綽綽燭光慢慢走來。

    “阿離,你終於來了。”輕聲呢喃中,夾雜著過盡千帆後的蒼涼和劫後重逢的喜悅。

    心中驚顫,這話在許多心弦上叩起回響,聽語間,牽腸百轉,將離戚戚然轉身望去,他眉間的惆悵如薄層煙,冷峻的眉峰和刀削的側臉看他,仿佛在看自己。

    親耳聽,親眼見,他始終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是他的九哥將別。

    “阿離,你怎麽了?見到九哥,你不開心嗎?你可知,我一直在這裏等你,十年,足足等了你十年”

    輕輕伸出一隻手想要去觸碰,雪淨的白袍露了出來,將別癡念著十年,離離疏影更顯語氣中寂寞泛濫。

    將離冷冷立在原地,整個單薄的身子有些傾斜。眼前的人真的是九哥嗎?眼前這一幕從來都隻是出現在他一個個夜涼如水的夢裏,而如今,是夢?還是

    抬眸間,九哥的眼裏滿是堅定。

    將離顫巍巍伸手小心試探,眼看二人指尖就要觸碰,他卻旋即收回,錯亂的眼神無處安放。

    “不,你不是九哥,真正的九哥早已,早已”

    真相,他始終都不願意說出口,更可況眼前之人情緒不禁迷茫縹緲地充溢心胸。

    九哥的死,是他

    一世的錯過,亦是他半生的悔恨。

    神將司前腥風血雨中的懲戒刀以及那些不敢說出口的話驚動著他無數根神經。全身的血液忽然湧至心頭,微微一咳嗽,整顆心登時猶如刀絞。

    一聲咳嗽驚動兩處心扉,急忙詢問狀況卻是無果,將別旋即解下身上的披風,行至將離身邊,為之緊緊貼上,“臨行前,九哥是如何叮囑你的,每次離家做任務,要記得照顧好自己,莫要因為大意而傷了自己的身子,怎麽?九哥的話你不聽,也不信了?”嫻熟地打好繩結,習慣性拍了拍其胸脯,繼而笑言“許久未見你,身子倒是結實了許多。”

    近身的距離,低眉淺笑間,久違的氣息聲連著心扉,似乎喚醒了往事前塵。將離記得小時候,無數個寒冷刺骨的夜裏,九哥就是像現在這樣,為他緊披風。他亦記得九哥打的繩結和別人不同,這種繩結無比堅固,難解亦難解,是九哥自己獨創的。那時候他一心好學,纏著九哥教他怎麽打,起初九哥還不願意告訴他方法,除非他學會如何破解彎刀的方法並且能夠擋住三招。

    於是,他便沒日沒夜跟著九哥學習破解彎刀的方法,待他學完,誰知九哥又開了其他條件,說是要再學一種破解其他武器的方法才肯教有了一次,便會有第二次,一次次的出爾反爾,如此,他便學會了各種本事,久而久之,十八種武器,他皆可破解,而學習打繩結的方法的事情,卻一次又一次的被遺忘。在對九哥一次又一次地懷念中,這件事才被再次記起。隻是那時,他再也沒有機會學了。

    如今,熟悉的繩結再一次出現在他眼中,將離已然淚目,激動地抓住了九哥的手,詫異問“九哥,真的是你嗎?可是,你怎會在此?”

    “我當然是九哥,九哥不會騙阿離的,”將別笑著將手覆在將離手上,輕輕拍,就像在撫慰一個孩子。“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但真正的我卻一直困在黎桑的浮屠宮,十年來,我從未離開過這裏。”

    九哥的話讓將離怔住了,那些無數次在午夜夢回的血雨腥風竟然都是假的?一時間不知是憂是喜,將離搖搖頭“阿離不懂!九哥為何會困在這裏?既然九哥沒死,為何不回南靖,不回神將司!”

    “此事說來話長,但這件事和父親的死有關,我留在這裏,就是為了查找父親的死因。”將別極度鄭重地回道。

    “父親?父親不是因為一次行動意外身亡的嗎?”將離越來越不懂九哥說的話了,看著那張原本熟悉的麵容,此刻竟有些詭異。提及父親,他的心跳驟然加快,雙手漸漸從九哥的掌心脫離。

    看著將離臉上滿是倉皇之色,將別淡淡咽了口氣,須臾才道“那時你還小,很多事不便告訴與你,如今你已長大,有些事,你該知道了。總之,你要記住九哥說的話,我們的父親絕非死於意外。而且,今後,你要格外小心神將司的人,小心你的親人!”

    挨不過話中頗多的心酸,將別背過身去,暗自無奈地搖了搖頭,落地的宮燈將他冗長的身影照得格外蕭條。

    九哥的話就像是耳邊一直纏繞不絕的梵音,讓人捉摸不透亦猜不出緣由,將離隻覺得如步迷障。

    驟然,那梵音變了調,耳畔仿佛有無數個僧人正急敲木魚,口中亦狂念著一長串佛偈,那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聽得讓人頭暈目眩。將離整個人忽然踉蹌,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很是模糊,光亮漸漸暗了下來,光影也扭曲成了鬼魂的模樣,八麵昏黃的牆鏡中照映的景物頹然陷入一片巨大的旋渦之中,漸漸匯聚成一點,最後模糊不堪。

    而九哥的身影也逐漸變得十分抽象,那梵音吵得他整個腦袋幾近炸裂,情急之下,他不斷呼喚著九哥,可自己的聲音卻被漸大的梵音一點點吞噬,最後,眼中的一片白淨之色也隨著他悄然闔上的雙眼,一點點,消失了。

    狂暈不止,將離再也撐不住,失去重心的身體順著牆鏡緩緩滑倒在地。從那一刻起,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九哥”

    掙紮了一會,出奇的是,那梵音驟然止住。空氣肅殺到極點,任何細微的聲音仿佛都能被聽見。

    將離猝然從一片恍惚中醒來,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微不可聞的腳步聲,低垂的眸子開始睜開,一雙慢慢由遠及近的黑靴映入眼簾,同時,兩抹逼人的刀光徹底驚醒了他遲鈍的神經。

    不再遲疑,將離抬起了圓睜的眸子,隻見黑甲衛正雙手提刀,目光如炬,兩道劍眉針鋒相對,與之前的神情完全不同。此時,那黑甲衛的真容終於暴露。

    “是你?一切是你搞的鬼!”撲朔迷離之色登時將這個小小的鏡房圍得水泄不通,九哥,黑甲衛,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將離半夢半醒,一雙詫異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張不真切的臉。

    黑甲衛扣著刀再進了一步,雙目含嗔“將別是怎麽死的?”

    被黑甲衛問得先是黯然失色,隨後驚異萬分,這個人怎會知曉九哥的名字?

    “你到底是誰?”

    “將別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鋪天蓋地的火焰仿佛在黑甲衛身後熊熊燃起,將別之死被他死死咬著。不久前的黑甲衛雖掩著麵罩,但一雙眉目卻透著淡淡的儒雅,實難想象,扯去麵罩後的黑甲衛竟是這副猙獰的模樣。

    咫尺的距離,黑甲衛吞天的氣息在將離臉上翻湧著,麵對這威逼的一幕,將離本該就此一戰,但黑甲衛那雙深邃的瞳孔此時仿佛能噬人心魄。

    將離的表情開始變得僵滯起來,對方升起一股令他無比畏懼的氣勢,這還是生平第一次。來自十年前陰影的恐慌,油然在他的心頭升起。八歲的他,在大雨滂沱的神將司門前苦苦哀求他的母親虯姝夫人饒了九哥一命,誰知一句“為手足求情也得死”逼得他淚水直流,最後眼睜睜看著九哥被虯姝夫人一刀一刀地砍死,那泊長長的鮮血同冰冷的雨水,從高高的台階一直流到他幼小的心裏,這給他留下了難以忘卻的噩夢印記。

    九哥之死仿佛那夢魘,於無數個夜裏將他死死糾纏,今天又化身成了黑甲衛,出現在將離麵前。將離這一次竟徹底失態了,他有強烈的衝動,想要後退躲避。

    緊接著,他低吼一聲,拚命想要擺脫這些混亂思緒,可黑甲衛已經接近了。

    “是你?是你害死了將別,是你殺了你的九哥!”

    “你到底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