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秦淮 第104章 朗月清風銅鈴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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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滄十九年三月十日,午初。

    北川,皇林,狩獵場,乍暖還寒。

    一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在整個狩獵場上,那些矯健的狼騎早已躁動不安,不停踩著蹄子,在漠漠黃沙中來回馳騁。

    漠滄無忌騎著狼騎在狩獵場中央盤桓著,一對鷹正眸睥睨四方,散發著灼灼寒光。

    狼騎背上,係著一副材質上乘的赤紅長弓,兩條八爪黑色蛟龍繾綣其上,各自蟠踞一方,烈焰雙瞳殺氣交織,爭鋒相對,旁邊上百支鋒利的羽箭躺在弓袋裏,宛若嚴陣以待的士兵。

    春雷鼓驚天動地,狼騎更加按耐不住,他鎖著唇,雙手死死勒住韁繩。

    撕裂的疼痛感沒有讓狼騎產生反抗,反倒令它更加亢奮,它張開一排排參差不齊的狼牙,仰天長嘯一聲,驚九州之寒。

    風沙驟起,滔天的氣勢震人心魄。

    狩獵場四周聚著許多漠滄皇族,舊歲政績良好的王孫貴族,還有附近的漠滄百姓,他們有的高聲齊呼,拍手叫好,有的耳鬢廝磨,議論著狩獵場上鬥誌昂揚的皇子們,有的甚至一擲千金以自家傳家之寶作為賭注,開始押注今年全場狩獵最佳者。

    漠滄無忌朝右側瞥了瞥他二人,不禁勾了勾嘴角。

    “恰逢三年一度的漠滄皇子狩獵考驗,咱們年紀正好差之一二,今能與兩位皇弟一同站在這狩獵場上一較高下,真乃一大幸事啊!”

    虛情假意之音如瑟瑟冷弦,在耳畔泠泠作響,漠滄無塵也就自顧自的撥弄著胯下掛在“清風”脖子下的金色銅鈴,絲毫沒有要理會漠滄無忌的意思。

    “二哥……你說咱倆互換彼此的馬匹上陣狩獵…真的可行嗎?”

    距狩獵開場還有不到一刻的時間,漠滄無痕還是忍不住朝身邊的二哥問了問,手裏的韁繩被他攥著緊緊的,一絲絲淡淡的液體分泌出來。

    此時的漠滄無痕正值束發之年,而漠滄無塵卻要長他兩歲,他燦了燦兩隻桃花眼,笑著朝四弟道。

    “阿痕你就放心吧!我的‘朗月’和你的‘清風’向來形影不離,你的‘清風’就是我的‘朗月’,我的‘朗月’就是你的‘清風’,咱們換著騎不但不會影響他們的發揮,而且,說不定還能激發他們的潛力呢!”

    他木訥地搖了搖頭,並不是很懂二哥的意思,思慮之際,耳畔又傳來了聒噪的聲音。

    “平時惰於練習,如今玩這些花樣也注定是無濟於事,作為你們的皇兄,我真是打心底裏為你們感到揪心啊!自古以來,我漠滄皇族的男兒個個能騎善射,你說,這麽多年代代相傳的良俗,若是在你們兩這出了岔子,豈不是要打父皇的臉、為漠滄的列祖列宗添恥嗎?你們可別忘了,沒有通過此次狩獵考驗的皇子,可是要遭貶的!”

    被方才的無視徹底激怒,漠滄無忌也不想念什麽兄弟情分了,趁著狩獵未開,先殺殺他們的士氣再說。

    眨眼之間,桃花眼便翻出一片蒼白,漠滄無塵不屑道。

    “你少在這裏裝模作樣!假惺惺!捫心而言,要我與你這種人一同站在這狩獵場上一較高下,我寧願去向父皇請辭,自甘貶謫!若非是皇命難違,誰又會自煞壽命呢?”

    “你!”

    被漠滄無塵氣得怒火中燒,漠滄無忌咬著冷唇,嗔視著他二人,手中的韁繩攥得更緊,直到拳頭上的青筋浮現。

    眼神吝賜,漠滄無塵眉目一轉,朝四弟信誓旦旦道。

    “阿痕,別聽某人爛嚼舌根,這次要是過不了,咱們就一起受貶,不管是去北漠邊界抗敵,還是去彎山戍守,還是去烏月穀看守皇陵,隻要咱們離這皇宮遠遠的!”

    聞言,愁雲終散,漠滄無痕不再被漠滄無忌的話困擾了,他挺直了腰杆,朝二哥笑著點點頭,眼中仿佛有星子在閃耀。

    二人淺淺的笑,在他眼中一點點扭曲,漠滄無忌按耐不住咂舌。

    “漠滄生你二人,真是天之不幸!”

    “幸與不幸,來日,自可見分明。”

    漠滄無痕朝前一望,遠處,漠漠黃沙掩不盡油油綠草,春風一吹,一片綠意映入眼簾。

    聽到“來日”二字,漠滄無忌忍不住嗤之以鼻,他冷不防地瞥了瞥漠滄無痕一眼,心中憎惡不止,他向來厭惡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但他知道,他得意不了多久的。

    壓製住心中的怒氣,他轉而和顏悅色道。

    “狩獵場上弓箭無眼,兩位皇弟可要注意些才好!”

    語氣中帶著咬牙切齒的聲音。

    鳴鑼悄然驟響,狩獵考驗就此拉開了序幕。

    數十匹馬匹和狼騎齊齊衝向了遠處的森林,塵埃忽而四起,翻湧成海,原先的腳印也被掩蓋得無影無蹤,歡呼聲更烈,事先搭建的歌台,此時已是鑼鼓喧天,其上,婀娜倩影隨風而動,鼓聲愈烈,舞姿愈加狂放不羈。

    喧囂漸遠,聽到的隻是馬蹄奔騰和利箭驚弦的聲音,漠滄無塵揮鞭朝四弟呐喊。

    “阿痕,不跟他們,咱們走另一條小道!”

    聲音融在寒風之中,聽得有些費力,但他很快就看懂了二哥的意思,韁繩全力一扯,呼喊著。

    “朗月,快!”

    幾個彈指,二人騎著“清風”和“朗月”,並肩轉入了一條更為幽寂的小叢林。

    不被激烈的競爭所影響,二人很快就適應了狩獵的方式。

    進入一片無人之境,零零碎碎的陽光從參天的古木上折射下來,將那些桎梏在地麵的積雪照得格外清麗。

    積雪上仿佛有流光在流淌,漠滄無痕的眼神盯著遠處那片皚皚白雪良久,忽然意識到,那並非是陽光照射的結果,那分明是一隻雪白色的野兔在以白雪作掩護!

    “咻”

    目標已鎖定,漠滄無痕凝視正要拉弓射向那片雪白,誰知,箭未離弦,眼前卻驟然濺起一片殘紅,那隻雪兔被淩空射起,鮮血在蒼白中開出一朵朵花來。

    正驚疑是何處射來的箭,身後仿佛有利箭驚弦的聲音傳來!

    他本想回頭去探,誰知,那利箭已近在咫尺!

    眼皮子底下好像有一道黑影輕輕劃過,他下意識將騎馬的身子壓低,其間才不過一秒,便成功躲開了那隻圖謀不軌的利箭。

    不遠處,對利箭插入木樁的劇烈聲響起疑,漠滄無塵側過“清風”去望四弟,誰知,竟發現在距離他十米不到的地方漠滄無忌的箭心已經對準了他。

    “阿痕小心!”

    神經再次被警醒,漠滄無痕身子一低再低,半個身子皆懸在了半空之中,其上,利箭倏忽而過!

    被漠滄無忌意外的跟蹤與刺殺徹底震怒,漠滄無塵踢馬朝四弟駛去,同時朝遠處的漠滄無忌怒斥並警告。

    “漠滄無忌!你瘋了不成?這裏可是皇家狩獵場!”

    聞言,漠滄無忌忽然冷笑了一聲。

    “我早就提醒過你

    們,狩獵場上,利箭無眼!”

    言罷,眉眼一勾,腦袋朝身後歪了歪竹林深處,數十個蒙麵弓箭騎手,忽然閃現。

    “卑鄙!”

    漠滄無塵壓著怒眉,朝其唾罵了一聲後,猛地呼四弟。

    “阿痕,快走!”

    “與我追!”

    怒鞭催馬,二人一路飛逃,怎料,身後登時霹靂驚空,十多支利箭齊齊射出!

    二人盯著下一個林蔭彎道,不斷催馬前進,誰知,剛剛逆轉,躲開了利箭,“朗月”猛地淒然栽倒在地,發出一陣悲慘的嘶鳴聲!

    重心一失,好一片天旋地轉!漠滄無痕隨之墜落到雪地之中。

    “朗月”

    驚回首,才發現一隻利箭已經刺穿了“朗月”的身體,一片刺眼的鮮血止不住地流了出來,直接看濕了漠滄無塵的眼睛。

    再回首,漠滄無忌的追殺已經步步迫近,他猛地朝雪地上的四弟伸出一隻有力的臂膀,發瘋了似的嘶喊。

    “阿痕!快上來!”

    “朗月”的脖子上係著的銅鈴,馬鞍上墜著紅色的流蘇,彰顯出與眾不同的地位,隻可惜它的腹部如今卻多了一道大大的傷口,鮮血從軀體裏潺潺流出,滲入雪地,很快便把身下那片白皚皚的雪地染成了一片妖冶的紅色。

    模糊的眼睛被催紅!漠滄無痕癡望著眼前這一幕,隻覺得好像有人在他心髒猛然插了一刀!天地暗了下去!

    “快啊”

    接踵而至的追殺徹底使他崩潰,漠滄無痕撕咬著顫抖的唇,驟然吞下萬種悲憤!

    淒然回頭,淚水飛逝!

    他牢牢抓住了二哥的臂膀,縱身一躍,周身飛旋,成功跨上了馬鞍。

    深深望,仿佛餘生已無悔,“朗月”終於癱倒在地,洞大的眼眸裏溢滿了液體,脖子上的銅鈴發出了陣陣幽咽聲,像是一句道別。

    兩彎臂膀扯著韁繩,將四弟牢牢護在身前,漠滄無塵咬著牙嘶喊了一聲。

    “駕”

    “清風”發出了最後一聲嘶鳴,朝著前方飛馳而去,一陣銅鈴聲留下淡淡清輝。

    兩人一騎,漸漸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塵埃終散,落日斜暉裸露在浩瀚的冰山之間。

    一片片霧靄暈著淡淡霞光氤氳出迷離的幻境,垂露的草澗,連綿的雪山,靜穆的古木,偶爾飛過的雪鳥,皆籠罩在這片如夢似幻中,仿佛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若非是我騎術不善,‘朗月’就不會死,是我沒有保護好二哥的‘朗月’,是我害死了二哥的摯愛,二哥”

    內疚不已,漠滄無痕倒在一片雪野中,眼淚止不住地滑下臉頰。

    “你知道我為何要用‘朗月’與你交換‘清風’嗎?”

    雪擁滿身,霞光落在二人身上,透著淡淡暖意。

    漠滄無塵緊緊抱著四弟,一雙桃花眼清澈無比,嘴角微微顫動著,望著天際那抹餘暉,良久,他笑著道。

    “因為‘朗月’足夠信任‘清風’,就像二哥足夠信任阿痕一樣。他們為了保護所愛之人,在未來激烈的競爭中,在被人險惡的追逐中,總有一方會拚盡全力去闖,甚至舍棄性命去殊死相搏!”

    朗月清風,濃煙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

    縱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

    人情好,何須更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