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5,太原保衛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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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夕照,金色的陽光照映在完顏宗望的臉上,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隻是看著遠處太原城的方向,深深皺起的眉頭就像是兩條交織在一起的鐵鏈,糾結而沉重。

    三十萬大軍從西京一路來此勢如破竹,眼看就能打到黃河邊上直逼宋國都城,卻沒想到竟在此被攔住了,如果攔住他們的是一支訓練有素,軍備精良的正規軍也還有個說法,但實際上攔住他們的卻是一群平民,這是完顏宗望這麽多年的征戰所從未遇到的情況,

    這樣的一支軍隊,權且稱之為軍隊吧,在他與金軍眼中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沒有鎧甲,隻用劈成一塊塊的木板做盾牌,他們隻擁有極少的武器,大部分都隻有木棍鐵鍬,太原城中也鮮見炊煙升起,說明他們連糧草都極少,可就是這樣一支軍隊,竟然把橫掃大遼的金軍鐵騎阻擋在了這裏已經超過了十幾天!

    在這十幾天的戰鬥中,如雨點般的的巨石和箭支沒有把他們趕下城牆,金軍每一次攻上城牆,經常就能看到有人奮不顧身的抱著金兵一起撲下城牆,與金兵同歸於盡,即便有金兵真的攻上了城牆,他所麵對的也是一群雖手無寸鐵,卻如瘋子般的人拚命撲到他,用拳頭,用腳,甚至用牙咬,將他擊殺,

    就在剛剛結束的這一戰中,金軍好不容易攻開了城門,就待殺進城去,卻又硬生生的被幾千個人用身體硬生生的擋住了城門洞,金兵們拚命往他們身上用刀砍,用槍刺,但卻沒有任何作用,每倒下一個人,就會瞬間有別的人補上來,城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可那短短十幾步的城門洞卻硬是成為了金軍怎麽也跨不過的一道天塹。

    就是靠著這種完全拚命的方式,金兵每戰死一人,就能讓他們付出至少十條性命的代價,十幾天來,完顏宗望估計應該已經殺死了對方幾萬人,但這支軍隊卻越戰越勇,沒有人投降,沒有人逃跑,每個人都殺紅了眼,以命搏命,誓死守城!

    完顏宗望有些想不明白,這與他在這些日子所見到的,當麵對金軍時隻知潰逃的宋國官府與軍隊完全的不同,同樣是漢人,一方是裝備齊全的軍隊,一方是連飯都吃不飽的難民,為何差距會這麽大呢?如果宋國的官府與軍隊能表現出如這群難民哪怕隻有一半的勇氣和決心,金軍絕不可能這麽快就攻到這裏。

    完顏宗望搖搖頭,將這個注定不會有答案的疑問拋出了腦外,無論怎樣,無論太原城中人是誰,金軍前進的腳步絕對不能被擋住,太原城必須被攻破,而且還要立刻被攻破,十幾天的停滯不前,已經嚴重影響到了金軍的士氣,再拖延下去,將影響整個戰局!好在,十幾天的狂攻至今,他已經基本找到了些破城的辦法,剛剛攻破城門就是一個證明,太原城的城樓在連續十幾天投石車的攻擊下也已經開始搖搖欲墜,隻要再猛攻一兩次,宗望相信金軍就可以順利的破城!到時候,他將會下達屠城的命令,讓這些漢人為他們的頑固付出代價,讓後麵道路上的漢人,知道阻擋金軍腳步的後果!

    經過半天的休息,嶽飛重新清醒過來,他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剛剛與他一起去堵城門的幾千人中活著回來了多少?

    沒有人回答他,嶽飛猜到了答案,他攥了攥拳頭,重新站立起來,又大步往城樓的方向奔去,

    來到城樓,便見“獨臂”周侗正在指揮著布置防禦,準備迎接金軍下一次的進攻,

    “師父!”嶽飛看著周侗的背影愣了一會,眼眶有些泛紅,上前哽咽的叫道,在三天前夜裏的一場戰鬥中,金軍偷襲攻上了城牆,周侗獨占幾十名金兵,以一己之力斬殺十幾人,為聞訊趕來的其他義軍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但他也因寡不敵眾,被金兵砍掉了左小臂,這些日子一直在城內養傷,

    周侗轉過身來,“孩子,你醒了。”

    “嗯!”嶽飛道,“您的傷……?”

    周侗笑了笑,“不礙事。來,給!”

    隻見周侗把剩下的那隻手伸進懷裏,卻是掏出來了小半個餅子,遞到了嶽飛的身前,

    “師父,這是……,不,師父你吃!”嶽飛趕忙道,但話雖如此,他的肚子卻不由自主的隨著這小半個菜餅子的出現發出了咕嚕的一聲,

    自從金軍來到,官府與軍隊逃跑後,百姓自發的組織起來關閉城門保衛太原,然後又要去打開義倉好給全城分配糧草,誰料,原本應該充盈的義倉內竟空空如也,據一些自發留下來的官府小吏說,義倉裏的糧食早被太原府知府年秉忠偷偷變賣了!

    如此一來,城內百姓即刻麵臨了無糧的困境,支撐至今,城內已幾乎絕糧,僅有的一些糧食都被收集起來分給了傷病員與老人孩子,嶽飛也已經兩天滴米未進,這個小菜餅應該是周侗在養傷的時候分到的,但他並沒有吃,而是留給了嶽飛,

    肚子發出的聲音令嶽飛的臉馬上紅了起來,周侗又一笑,硬是將菜餅塞到嶽飛的手裏,“吃吧,聽話,師父吃過了!”

    這當然是再明顯不過的謊言,嶽飛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周侗又用僅存的那隻手握住嶽飛的手,把那半個菜餅子往他嘴邊送,

    嶽飛終於張開了有些顫抖的嘴,剛要咬一口,但他眼角的餘光卻看到了一雙眼睛正在看著自己,他轉頭一看,原來是個八九歲的小孩正在瞪大眼睛眼巴巴的看著他手中的菜餅子,一個勁的咽著口水,

    嶽飛心頭一痛,他又閉上了嘴,看了周侗一眼,

    周侗也發現了這個小男孩,隨即鬆開了手,對嶽飛點了點頭,嶽飛立刻朝那小孩擺了擺手,小男孩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禁不住菜餅子的誘惑,怯懦懦的來到了嶽飛的身前,

    嶽飛把菜餅子遞給他,“吃吧!”

    小男孩一愣,隨即就像是怕嶽飛反悔一樣飛快的從嶽飛手中“搶”過來,卻沒有吃,而是把菜餅子掖到懷裏,像最寶貴的東西一樣,然後他剛想轉身跑,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停下腳步對嶽飛說了聲,“謝謝大哥哥!”

    嶽飛一笑奇道,“你不吃嗎?”

    似乎是一聽到“吃”這個字,小男孩就咽了一大口口水,但仍搖搖頭,很認真的說道,“我要去拿給我娘吃!”

    嶽飛心底一顫,伸出手拍了拍小男孩的頭笑道,“好孩子!去吧!”

    小男孩用力一點頭,便一溜煙的跑下了城牆,不知去了何處,

    嶽飛看著那個小男孩的背影,不禁有些恍惚,他回想起了十幾年前的大名府,那個懵懂的少年,還有那個高大雄偉的身影……。

    周侗看著嶽飛的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隻覺心如刀割,

    “飛兒……,”

    “嗯……?師父?”嶽飛回過神來,

    “你恨師父嗎?”

    “當然不會!師父您怎麽了?”

    “師父錯了,師父真的錯了……!”

    “師父你……,”嶽飛一驚,話剛出口還沒說完,就隻聽預警的鳴金聲突然大作,耳邊隨即傳來慌亂的叫喊聲,“金狗來了!金狗來了……!”

    嶽飛與周侗立刻轉身向外看去,心中俱都一驚,隻見鋪天蓋地的金軍再度朝著太原城而來!

    戰鬥,要再次打響了!

    “嶽飛!”周侗沉聲道,“準備好殺金狗!給師父狠狠的殺!還有……活下去!”

    “是!”

    完顏宗望下了死命令,這次必須拿下太原城!

    金軍幾乎調集來了所有的投石車、床弩、攻城錘等重型攻城武器,直接攻城的兵力也達到了十萬人,規模之大,便是連當初攻打遼國的上京與中京時也不曾如此,太原城上的義軍也瞬間感受到了空前的壓力!

    隨著金軍戰鼓擂響,戰鬥正式打響,首先上場的是上百架投石車呼嘯發作的聲音,數不清的巨大的石塊劃破天空狠狠砸向太原城,地動城搖!

    接著就是三萬名弓弩手的齊射,漫天箭支如雨點落下,遮天蔽日!

    隨後,如潮水般的金兵從四麵八方開始向太原城發動了突襲,在弓箭的掩護下,將雲梯架在城牆上,瘋狂的向城牆發起衝鋒,操縱著攻城車的金兵也在用攻城錘猛烈的撞擊著城門,

    當金兵爬到一半時,原本在金軍這兩輪瘋狂攻擊下如死一般沉寂的城牆之上終於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蹲在地上的義軍將頂在頭上的木板掀翻在地,用僅用的弓箭對著城下的金軍發動了反擊,同時還有許多老人婦女和孩子冒著箭雨開始從那些木板上拔下金兵射來的箭支,讓它們可以成為義軍反擊的武器!

    但這次金軍弓箭手本就在數量上有壓倒性的優勢,箭陣密集,射術也要精良的多,雖然義軍展開了反擊,所形成的殺傷力對金軍根本不值一提,反倒因為失去了木板的保護,許多人立刻中箭倒地,死傷慘重!

    於是,金軍很快就攻上了城牆,慘烈的城牆肉搏戰隨即打響,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金軍的弓箭手不想誤傷自己人,也隻能停止了射擊,義軍來自弓箭的威脅驟降,金兵攻上城牆的人越來越多,義軍則更多,殺倒一批,又上來一批,殺倒一批,再上來一批,所有人都拚了命,扔掉弓箭和石塊,拿起自己所能拿起的一切,與攻上城牆的金兵舍命搏殺!

    有金兵在連殺幾人後終於來到了城牆的另一側,但城下的場景卻震撼了他,隻見城下空地上和狹窄的城樓過道上,竟已擠滿了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都在朝著一個方向往城上擁,沒有人調頭,沒有人喊叫,就像是明知上城便是一死,也要義無反顧的往城上衝!這一刻,生死已不重要,他們隻有一個信念,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保衛這座城池,守護他們的國土!

    就在這名金兵晃神的刹那,一名義軍士兵逮到機會,拿起一塊石頭朝他後腦狠狠砸下,頓時就將那顆腦袋如西瓜般砸開了花,

    那義軍士兵大喜,剛要去撿落在地上的刀,但此時,一把刀卻穿過他的後背,從前腹突了出來!義軍士兵呆呆的看著從肚子裏出來的刀鋒,略一晃神,隨即反應過來,竟不顧疼痛猛地轉過身,力量之大竟令那刀的主人脫了手,然後義軍士兵朝著那名金兵大吼一聲,衝上前去抱住他便往城牆衝去,與那金兵一起墜下了城牆!

    嶽飛一刀將一名金兵砍翻在地,剛要拔刀,卻沒拔動,原來那金兵竟不顧疼痛,雙手正死死的抓住砍在自己肩膀上的刀刃,就這麽一會的耽誤,旁邊三名金兵抓住機會一起朝著嶽飛狠狠劈下!

    嶽飛隻得鬆開刀柄,好不容易躲到一邊,又有三名金兵殺到,自這些金兵攻上這裏,已有十幾名金兵死在了嶽飛的手中,金兵已經看準這個年輕人是這裏最難對付的人,已經決心要不顧代價先斬殺他,

    眼看嶽飛再無處可躲,關鍵時刻,一名獨臂老人突然出現在嶽飛身邊,雖是獨臂,但他手中之刀卻比泥鰍還靈活,電光火石般的三刀便將三名金兵全部撂倒在地,

    “師父!”嶽飛借著這個機會重新撿起一把刀,與周侗背靠背在一起,無比的疲倦令兩人的身子都在劇烈的喘息著,“您怎麽樣?!”

    “還好!”周侗掃了一眼身邊越聚越多的金兵,又看了看從遠及近的戰況,沉聲道,“孩子,金狗這次發狠了,這城樓……咱們怕是保不住了!如果城破,你要想盡辦法逃出去!”

    “師父你呢?!”

    “我?”周侗搖頭道,“師父我跑不動了,孩子,你還年輕,要活下去……,”

    “不!”嶽飛大聲道,“我要與城共存亡!國破,山河不在,何以苟存?!”

    “好!好孩子!師父能有你這樣的徒弟,知足了!來,咱們再多殺幾個金狗!”

    “是!”

    話音剛落,師徒二人再度分開,朝著金兵殺去!

    完顏宗望在遠處觀察著戰況,不禁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金軍的傷亡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那些漢人太能拚命了,但這一次的犧牲總算是有所價值,太原城終於可以拿下了!

    就在此時……,

    在看著太原城的眼角的餘光中,他突然覺察出有些不對,轉向目光,越過太原城的城樓往邊上的天際看去,煞那間,他的瞳孔縮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