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暗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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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和林紅萌之間以物換人的交易,大家都相信,高傑的確有很大把握保證申九玲的安全,因為林紅萌要的東西,乃是白蓮教聖物,而東西的確就在高傑身上。

    而現在,綁匪換做李正華,情況就變得十分複雜了。白蓮教聖物雖然比聞香教的聖物珍貴百倍,但卻並非李正華所需。

    一個口幹得要死的人,即便你準備了一隻極品鮑魚,也比不上一杯涼白開來的實在。

    很明顯,高傑這賭博式的交易,後果隻能有一種,那就是李正華惱羞成怒,致使事態劇烈惡化。

    東哥等都繃緊了神經,個個眉頭緊皺,他們絕不相信高傑會預想不到可怕的後果,所以愈發忐忑、愈發充滿疑慮。

    現場唯有李正華一人不知內情,眼見包裹到了眼前,唾手可得,任何人都不可能再阻止他拿到聖物,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欣喜,心神大定,正準備伸手去接,突然想到左臂重傷,隻剩下右臂完好,便下意識地將申九玲推給了身旁的魏七,長劍挺直,運巧力挑向落下的包裹。

    黑隼功法講究的是將速度提升至極致,李正華的出劍快似流星劃空,輕輕巧巧便將包裹成功接住。

    眼見包裹到手,感覺到了劍身上陡增的重量,李正華臉上的笑意愈發愜意,正待收劍之時,突然之間,另一種奇怪而又陌生的感覺不期而至。

    他緩緩低下蒼老的頭顱,臉上的笑意變得扭曲起來,因為他竟然看到,在自己的腹間出現了一小截帶血的刀身。他迷茫了短短的一瞬,因為他想不明白,憑自己的眼力和武功,怎麽可能有兵器毫無征兆、無聲無息便插進了自己的身體;更加不敢相信,在場的人中誰能有此能力!

    他闖蕩江湖數十年,在生死中摸爬滾,大大小小的傷受過無數,但是,當下這截刀身帶給他的卻是完全陌生的感覺,就像枯葉終於凋零、深井完全枯竭,就連本來明亮得有些晃眼的冬陽都變得晦暗不明起來。隨著一陣劇痛從小腹開始,順著肌肉、血液和神經,迅疾無比地泛濫至全身,隨著幾十年深厚無比的功力和氣力緩緩地,卻又像是無比迅速地在身體中流逝,李正華終於明悟了,這種陌生的感覺叫死意,是死亡的意境。

    他甚至意識到,這個結局已經無法反轉,毫無機會,他真的要死了。

    氣力猶如潮水退卻,雙腳再也無法支撐住身體,李正華緩緩軟倒在黃土上。幸虧有那棵老邁的枯樹,李正華沒有完全倒下,而是側靠樹身,坐在了地上。在屁股著地的刹那,他感覺到有東西從身體裏迅速抽離。

    也就在這一刹那,他終於想明白了:這致命一擊,並非來自高傑等,而是來自於身後;那截刀身是斷刀的刀身,所以才會在穿體而出後,隻露出了短短一小截;而斷刀是魏七的刀!

    眼神迷離,他望向麵無表情、紋絲不動的魏七,想要說些什麽,但腹髒破裂,肝膽俱損,腹背的刀口已經無法滿足體力鮮血的狂湧,話猶未出,一大口腥味濃鬱的血液便從口中噴了出來,濺在他的衣服上、嘴角邊、塵土間。

    這一幕,離奇、突兀,圍成一圈的東哥等人震驚當場、瞠目結舌,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唯有一人,處變不驚,就像出手的魏七一樣,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邁著穩穩的步子,走到李正華身前,彎腰拾起了掉落在地的包裹,伸手撣去包裹上的塵土,然後塞回了衣襟裏。

    而這個人,正是高傑。

    當高傑完成了這一係列的動作後,東哥等才相繼從驚詫莫名中回過神來。

    原來,剛才發生的一切,高傑早有準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就是說,這魏七竟然是高傑安排的暗招。

    在離京前,在駱思恭的安排下,高傑單獨去見了徐鴻儒一麵,把要去石佛口對付王好賢的事情進行了說明。

    他本來的計劃是,先在半路上找機會處決侯王和魏七這兩個叛徒內奸,然後再想辦法獲得王好賢是幕後黑手的證據,利用錦衣衛和官府的力量鏟除王好賢一係的力量,最後在借助師父淨空師太、西大乘教歸圓大師以及弘陽教張光臨的支持,祭出白蓮聖劍,號令群雄,重振白蓮聖教,完成徐神醫的夙願。

    徐鴻儒本來礙於師父王森,一直以來不忍心和王好賢反目,但經過此劫,犧牲了無數無辜教徒之後,他終於幡然醒悟過來,下定了決心。

    於是,高傑從他的口中,獲知了一些完全意想不到的內情和隱秘。

    首先是聞香教聖物沒有失蹤,而是秘密藏於大王莊王好禮之處;其次是二公子王好義隱伏於菩提寺中,臥薪嚐膽,等待時機;最後,便是魏七並未叛變,所作所為皆是因為奉了徐鴻儒的密令。

    前麵兩個秘密,高傑雖然意外,但並不震驚。

    因為據高傑所知,王森生前和徐鴻儒一樣,是致力於重振白蓮教的,他深知三子王好賢心機深沉,野心極大,並非可以將教統相托之人,在入獄後便認定了要讓俠肝義膽、光明磊落的二子王好義在自己過世後繼承教主之位,與大弟子徐鴻儒一道繼續壯大聞香教勢力,以求在實力足夠強大的時候,統一其他各個分支教派,光複白蓮聖教。所以,王好賢雖然玩弄手段,在王森死於獄中之後,奪得了代教主之位,但他絕不可能從王森手中得到仙狐香尾的。

    王森能在萬曆帝大肆打擊白蓮教的白色恐怖下,創建聞香教的偌大基業,絕對是個雄才偉略的人物,而聞香教聖物也必定會被他藏在王好賢無法找到的安全所在。唯一有可能知道的,唯有他最信任的大弟子徐鴻儒。

    而王好義本就是個天資卓絕、心誌不凡之輩,豈會因一時挫敗便灰心喪氣、失去鬥誌的人,他隱伏於菩提寺中,與世無爭,並不代表他就真的認命了,而是在臥薪嚐膽,等待重新雄起的機會。

    這點,不光高傑能想到,便是王好賢也很清楚。隻是,他剛剛掌握教權不久,而王好義在教內威信很高,鏟除這個隱患的時機未到,所以才會安排人手,時時刻刻在菩提寺外盯著王好義的動靜,以求能拿住其謀反的把柄,從而光明正大、穩穩當當地將王好義處理掉。

    以上兩點隱秘,令高傑多了兩個對付王好賢的手段,喜悅實是大於意外。

    而最後一個內情卻著實讓高傑震驚了!

    魏七竟然是在徐鴻儒的指示下,演了一出諜中諜的諜戰劇!

    在多次求援,王好賢依舊縮在教都石佛口拒不馳援的情況下,徐鴻儒早已明白自己中了這家夥的奸計。王好賢要對付自己,徐鴻儒並不意外,甚至連憤恨都不多,因為他深知,自從選擇了支持二公子王好義,便表示自己成為了王好賢的敵人。他雖然不忍心對師父的親生兒子動手,並不代表王好賢會心慈手軟。可是,他不能容忍的是,為了對付自己,王好賢竟然不惜犧牲和出賣數萬教眾,不惜讓自己麾下無數兄弟的鮮血染紅山東大地。王好賢的所作所為,觸及了徐鴻儒的底限,終於令其生出了絕地反擊之心。

    魏七表麵上是個冷漠寡情之人,可實際上卻是個恩怨分明的好漢。自從多年前,徐鴻儒憑著高超的醫術,將他從瀕死的邊緣救回來之後,魏七便成為了徐鴻儒的影子,甚至可以說是以父事之,隻是在外人看來,他依舊冰冷無情罷了。別說是侯王,便是王好賢,甚至是大明皇帝親臨,也絕不可能令其背叛。

    是時,山東義軍已陷入了朝廷大軍的圍剿之中,孤立無援,徐鴻儒深知敗局已定,不願再廝殺下去,不願再犧牲更多的教眾,正好魏七向他稟告了侯王意圖策反他的陰謀,徐鴻儒當機立斷,強令魏七假裝歸附王好賢,與侯王一起綁上自己,獻城投降,以一己之身,換得萬千教徒免遭殺戮。

    魏七是個極能隱忍的人,當侯王殘忍卸下徐鴻儒左臂之時,他悲慟之下,仍舊牢記恩主的嚴令,隱忍不發,終於成功博得了侯王的絕對信任,更被王好賢在事後封為了北方會主,讓自己成為了牢牢釘在王好賢陣營中的一枚暗棋。

    得知徐鴻儒如此悲憫天下,大義凜然,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全萬千無辜教眾的性命,高傑禁不住感動落淚,對這位濟世神醫更生敬佩之情。

    同時,他也暗道一聲僥幸,此前在魏良卿的農莊見到魏七之時,他是真正動了殺機的,幸好於弘誌死裏逃生,突然出現,讓他分了心,思考如何去保全於弘誌的問題去了,暫時壓製了擊殺魏七的念頭,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而今日申九玲被抓為人質,高傑便覺問題嚴重,心中沒底,便突然想到了魏七。

    他沒有通知田爾耕等人,是因為此事涉及到白蓮教聖物,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輕易泄露這等重大機密。

    於是,他讓東哥等四人先行前去探明土地廟周邊地形,自己則偷偷去聯絡了魏七,讓其隱伏於旁,作為一支奇兵,見機行事,相機而動。

    這就是他最後的暗招。

    誰知,局勢變化莫測,跌宕起伏,超出了所有人的預計,而魏七,竟真的成為了扭轉局麵的關鍵。

    如果不是李正華覬覦聞香教聖物,趟了這趟渾水,高傑等麵對的依舊是林紅萌一夥人的話,即便有魏七隱伏於側,能否取得這般理想的效果猶未可知。

    想到這,高傑不由得暗道一聲僥幸,抬眼望著依舊散發著陰寒之氣的魏七,微微一笑道:“魏大哥,果然好手段,今日幸虧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