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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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臨死之前我在想些什麽
白琉璃坐在馬車上,前邊小武在駕著車。
其實當初跟著宣和太子出奔的人也並不算是是少數。
可如今,就隻剩下他們倆了。
一部分在接連不斷的追殺中喪了命,一部分是覺得他們跟著宣和太子是還可以謀一個功名的,但是後來看看,實在是沒可能,而攝政王寧王殿下給出來的條件又實在是好,所以自己也就算了。
由此看來,謝寧當時對她,是隱藏了怎樣的實力和懷揣著怎樣的悲憫與仁慈的。
但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前邊小武大吼一聲家“駕”,於是看起來基本不可能提速的馬車瞬間又提速了好幾分。
所以真的是處在險境之中,無論人還是畜牲,潛力都是無窮的。
但是這馬車,也更加的顛簸起來,晃得琉璃直頭暈。但是她也沒什麽辦法,隻能強忍了惡心,在心裏安慰自己:沒關係,快了,快了,再忍一忍就好了。
忍一忍就好了。
在琉璃這並不長的一生中,她曾經無數次的這麽對自己說過,琉璃,你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
但是結果多是自己騙自己的多。
不過這次倒肯定是真的。
果然,不一會兒,小武一聲“籲”,馬車頓時就停了下來。
當然要停下來,因為算算路程,這時候應該也到懸崖邊上了,她提前兩天就看過這裏的地形了。
沒錯,她就是故意讓小武駕著馬車往懸崖邊上跑的。
隻是由於停的太過於猛烈,琉璃又小小的磕到了頭一下,這讓她有點生氣。
都快要死了,怎麽還不讓她消停一點。
耳邊有箭刺破空氣的尖利的嘯聲,然後是利器刺破皮肉的那種悶響。
琉璃揉著頭的手微微一僵,然後停了下來。
大概是小武要死了吧。
琉璃的鼻子有些酸。
畢竟是同甘共苦這麽長時間,小武是一個好孩子,她都看在眼裏的。
而且她確實又是騙了他,她隻是告訴他,小武,隻要你帶著我用力的跑,太子殿下就能活。所以他大概倒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給他選的這條路,是一條必死的路,所以才肯這麽拚命的吧。
琉璃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多了。那她就下去送他一程吧,畢竟她生命中的最後一段,其實也隻有他在陪著了。
琉璃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果不其然,一直追著他們的那一群人,看見她的時候,都有些沉默。
她身上穿著的,是男裝,雖然她也高挑,但是任誰看,那樣纖細的身形和精致的眉眼,那分明就是一個女人。
可是他們追的,是宣和太子,那怎麽可能是女人呢。
於是他們頓時,都有些惶恐,有人大著膽子問了一下領頭的那個:“統領,我們好像追錯了……”
那個統領就算是蒙著麵,琉璃也能清清楚楚的看見他狠狠的瞪了那個說話的人一眼。
琉璃撲哧一聲笑了,雖然這個時候笑好像很不合時宜:“燕統領就不要責怪他們了,畢竟不是你們王爺親自訓練出來的,素質自然是沒辦法跟你們寧王府的暗衛比的,你就這麽將就著用吧,不過話說回來,燕侍衛什麽時候也當上統領了,琉璃還沒來得及道喜呢,真是恭喜了。”
“不過既然是燕統領,那自然是知道我是誰了,那你們看,現在這個情況,你們是殺了我,還是放了我?”
這邊琉璃在侃侃而談,她懷裏抱著的小武忽然吐了一口血,然後特別費力的咳嗽了起來。
琉璃頓時就沒有了跟燕天青開玩笑的心情。
雖然小武是肯定要死的,她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但是她看見他這個樣子,還是很難過。
“小武……”
她想說,對不起,但是我真的是沒辦法了,我們不死,可能宣哥哥就得死了。
隻是這樣的話說出來,總覺得像是在狡辯。
所幸小武也沒有讓她說。
射到小武的那隻箭,無比的精準,剛好插在小武的心口,不差一分一毫。
這樣精準的箭法,她當然知道是誰,想當年,因為謝寧,他還特意教過她箭術呢。
不過再怎麽追憶當年,如今,再見麵,也隻能是敵人。
其實一直都是敵人。
所以小武在她懷裏,特別艱難的搖了搖頭:“琉璃姐你不用,不用覺得愧……愧疚,我知道,我……都知道。”
然後手便慢慢垂了下去。
琉璃有些想哭,她以為經過那麽多事,她肯定已經鐵石心腸了,也可以做到毫無愧疚的犧牲一些人來保全一些人,或許,犧牲了很多人,隻不過是為了保全一個人。
但其實當時謝寧說的一點錯都沒有,她無論再怎麽不承認也好,她身上就是有著很多女人都有的弱點。
她總有些時候會心軟。
琉璃把小武輕輕的放在地上。
但是事實就是心軟什麽用都沒有,就像現在,她再心軟再心疼小武,她都是連給他一副棺木的能力都沒有,甚至,等一會兒,她自己也可能會曝屍荒野。
人的心腸,就是這麽慢慢變硬的。
琉璃站起來:“怎麽,燕統領現在還不走?難不成是真要殺了我?”
燕天青沒有說話。
但是他身邊那個沒眼色的殺手,又說話了:“統領,既然這個不是謝宣,我們就殺了她趕緊去追謝宣吧,別跟她說那麽多廢話了,王爺給我們的任務,不是說隻要謝宣的人頭,別的都不重要嗎?”
燕天青這時候是真的有些惱火了,這到底是哪個想要示好的王爺還是想要拍馬屁的官員臨時塞過來的,怎麽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但是這個時候,他又不能動手,於是隻能恨恨的咬了牙,把這一筆賬記下了。
琉璃跟燕天青,那可真的是熟人,她又極其擅長揣摩人的心思,所以現在,她當然知道燕天青在想什麽了。
於是她特別好心的跟那個腦袋裏可能裝了漿糊的殺手解釋:“謝宣你們追不上的,你們想想,從你們開始追著這馬車起,這車上坐的就不是謝宣了,所以你們上哪裏找去?”
那個殺手當然沒聽明白,但是她本來也就不是說給他聽的。
燕天青問:“什麽時候,哪個人?”
要知道他們一路追過來,可是沒留一個活口。
琉璃也很好心的回答了:“就是剛才在風陵渡,你們殺死的那些侍衛中的一個,其中有一個馬車夫的,那個就是。”
說到這裏,琉璃笑了笑:“燕統領的箭,當然是很準的。但是那些人,也並不都是燕統領射的,所以難免有些偏差,我若是誠心想要騙你,那自然也就能騙了,畢竟燕統領你不像我,從小就是玩心眼出身的。”
燕天青沉默了一瞬,忽然就舉起了箭,眼中滿是蓬勃的殺意。
而對此琉璃毫不意外:“我並不覺得謝寧會讓你殺我。”
“所以燕統領,是準備像我一樣,反了嗎?”
琉璃突如其來的大喝,讓在場的有些人都忍不住抖了抖,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弱女子,竟然能有這樣的氣勢。
但是下一秒,琉璃忽然就又笑了:“好了,燕統領,現在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在違背寧王的旨意做事了,所以,你還要殺了我嗎?或者說,你不僅是想殺了我,還想殺了在場的所有人呢?”
場上輕微的起了騷動。
燕天青的弓弦,依舊繃得筆直:“沒有用,我不在意。隻要能住寧王殿下成大事,他怎樣對我,我都不在意,而你這個妖女,如果不除的話,肯定會成為他的阻礙的。”
“哦,是嗎?”
琉璃似笑非笑的,她身後就是懸崖。
這條路是她自己親自選的,所以真的一開始她就沒有抱著要活下來的想法。
此時她又往後退了幾步,堪堪的站在了懸崖邊上,因為她忽然覺得如果死了之後掉下去也挺好的,她真的是不想再看見他們任何人了。
她要護著的,和護著她的,她喜歡的,和喜歡她的,統統都不想見。
“那既然燕統領心意已決,那我也就隻好認命了。”
她其實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次自己會活著,所以又何來爭取呢,隻不過燕天青確實一直是謝寧身邊很得力的人,她能挑撥一下,就挑撥一下吧,就像她能為宣哥哥做點什麽,就做點什麽吧。
隻是,她現在都要死了還想著要對付的,真的是她深愛的人,這真的聽起來有些可笑。
“但是勞煩燕統領告訴寧王,不要因為我死了,就試圖去傷害我的家人,無論是我哥哥還是玲瓏,包括我師父,他要是敢對他們怎樣”
下邊按理說就應該說威脅了,但是她人都死了,還能怎麽威脅他,說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他又不信這個。
而且她也不舍得。
“那我就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見他。”
這句話琉璃說的很輕,輕到大概隻有燕天青這種內功深厚的武者才聽得到。
燕天青的弓弦微微的鬆了鬆。
但是緊接著就蓄滿了勢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剛好是心口的位置,和現在躺在地上的小武一樣。
衣服是深色的衣服,所以也看不出來有血湧出來,但是琉璃整個人,已經像一隻鳥一樣,跌落下去了。
墜落的過程真的很短,所以琉璃都沒辦法去好好的回憶從前,她隻能粗略的想起,他們到底是什麽時候遇見的,到底是怎樣開始紛亂糾纏理不清的。
不過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如玉佳人成雙
白琉璃坐在窗前梳著妝。
大概是因為小時候窮苦慣了吧,她還是不習慣有人伺候著做這些小事。
長發一半撩上去梳成一個簡單的隨雲髻,左側斜斜的插上去一支步搖,剩下一半隨意的散落下來,柔柔的披在肩上。
大周未出閣的女子常見的裝束。
隻是若是讓別人來看的話,總會覺得裝飾相比較而言稍微簡單了些。
但是琉璃不這麽認為。
她最喜這隻步搖,簡單中卻見別致和精致。花型是最常見的蝶戀花的形狀,卻用了點翠在鏤空的銀花上點出了蝶的形狀,再從蝶的觸角上要伸出一線銀線,墜下來一滴翡翠來。
這樣的精致,要是用旁的繁複的裝飾來襯的話,總難免會有些喧賓奪主的意味。
但其實也還有另一層意思。
這是她未婚夫送她的嫁妝,卻不是那幾十個大箱子中的其中一個。
而是特地眼巴巴的跑來親自遞在她手上,一向明朗的臉上罕見的有了不好意思的笑:“琉璃,送你的。”
她向來不喜繁複的東西,總覺著看著就有些心累的慌。
但也並非能甘於過於粗陋的簡單。
她對於裝飾打扮這種事,總有自己獨特的一番見解。
所以也真難為他特意尋了她鍾意的東西來。
不過大概也不是他自己去尋了來。
陛下現在身體是越來越差了,也不管是不是真的信任他,也隻能是越來越倚重他了,誰讓他是太子呢。
他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了,每天光是從全國各地快馬加急送來的公文都不知道要看多少,哪裏還有時間去給她尋這些小物件?
又不是小時候了。
不過無所謂了。本來也沒想著他心裏能有她,現在看來,還是有一些的,她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所以接著畫眉。
她的眉是遠山眉,雖然清淡但是漂亮的緊,襯她細白的皮膚和清亮的杏眼剛剛好。
但是她平日裏偏偏要畫的濃重一些。
濃重些,便英挺了許多,柔美的眉眼瞬間有了淩厲的氣勢。
琉璃對著銅鏡看了看,顯然很滿意。
這樣淩厲的眉眼,怎麽能用紅唇來襯呢。
所以手中浸了玫瑰露的胭脂膏子被她放了下去。
外邊傳來侍女木槿有些急切的聲音:“二小姐,二小姐,小姐正在梳妝呢,您知道,小姐梳妝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算是奴婢求您了,您等會兒再進去成嗎?”
一個囂張至極的清亮聲音傳過來:“木槿,你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你跟了白琉璃那麽多年,還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嗎,讓開!”
琉璃無奈的歎口氣,這個玲瓏,真的是被寵壞了,這麽嬌縱的性子,以後嫁人了可怎麽辦?
可是也沒奈何。
“木槿,讓她進來吧,我們自己姐妹,就不用在意這些了。”
木槿也無奈:“是,小姐。”
人還沒進來,聲音已經先進來了:“誰是你自家姐妹?”
然後也不客氣,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琉璃的床上。
琉璃不甚介意,接著用梳子將鬢角的碎發攏上去,然後才開始慢悠悠的教育她,平靜淡然的語氣。
“關於我其實不是你親姐姐這件事,我記得清清楚楚,你就不用提醒我了。”
放下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