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話都說的漂亮，可作為南蠻的部長，這裏究竟是什麽樣子，熱鬧或蕭條，他又如何不知？
    豈是一兩句恭維話就能讓他心裏好受一些的？
    看著下麵一張張關切自己的麵孔，真真切切的話語，阿舍裏笑了笑，這些年對著這些臉，受盡恭維和場麵話，從前隻當他們是敬重，如今大限將至，卻品出了一些別的味道。
    可讓阿木莎沒想到的是，這一回，父親竟然是來真的，拖著剛剛好的身體召開了大會。
    他們或許忠誠，或許心中另有其他想法，但他們的敬重隻是為了讓自己更好過一些，而不是出自真心的對他這個當部長的敬畏，他這個領頭羊，做的並不成功。
    若是從前，他萬萬不願承認這一點，南蠻既是他的南蠻，世人就該對他仰望，崇拜。
    本以為，不論如何，即便是同父母有了芥蒂，但終歸是一家人，在南蠻，總還是要一路走下去的。
    大堂瞬間鴉雀無聲，阿木莎眉頭擰的更緊，她總有種不祥的預感，父親這是要做什麽？
    “諸位認為如今我的結果是善是惡？”
    是好還是壞，誰又敢說什麽。
    阿舍裏沒指望大家會回答他這個問題，他自說：“自然是惡，青山的話，應了。”
    “部長……”眾人神色凝重。
    阿舍裏抬了抬手，止住了他們欲要說話的念頭。
    “德不配位，是我硬求來，是我害了大家，南蠻會有更好的未來，是我耽誤了……”
    阿木莎再也忍不住：“父親何出此言？您的功勞在座的各位皆有目共睹，誰能說出半句不是來？你莫不是病糊塗了？”
    阿舍裏看了她一眼，目光平和的阿木莎心驚，她才察覺，父親的臉色已然灰白，他一直在強撐！
    “我是病了，還沒到糊塗的時候，今日將大家叫到此處來，是要給大家賠個不是。”說罷，他站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給所有人鞠了一躬，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他雙眸泛紅，心裏頭再滴血。
    “當初我一念之差，走到這個結果，在位這些年，便是再愚昧的人也該醒著了，我曾將希望寄托我兒，可惜他天命不永，如今以藥寄生，終日纏綿病榻，後來，我又欲將大任交於長女，也可惜……”
    一句可惜，將阿木莎的心澆了個透涼，她怒目而視，敢怒不敢言。
    眾人嘩然，不少人偷摸的看向臉色難看的難以遮掩的公主殿下，有人驚詫，有人暗爽。
    “這些年看著阿木莎行事，終究欠妥，觀其性格手段，實在不是一個當權者該有的胸襟和眼界，在此，我阿舍裏當著眾人麵宣布，下一任部長之位，擇優選之！南蠻子民，但凡能力出眾，皆可競選。”
    “部長……三思啊……”
    “父親！”
    “你休要多言！咳……咳咳！”麵對女兒的怒吼，阿舍裏厲聲打斷她，一句話罷，連連咳嗽不能罷休。
    ……
    想到這裏，他目光變得堅定起來，咳了一聲，有氣無力說道：“猶記當年青山長老說的一句話。”
    青山長老，四個字猶如一道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這個名字，這個人，在很多年前就成了一個禁忌，誰都不敢提，他好像成了過往，那些不堪、罪惡的受害者。
    下麵的人臉色驚疑不定，互相相看，不知道。部長此時突然提起此人是何用意用。
    這個寶座憑什麽不能是他的？憑什麽就算是他強求的？
    他不服，他要爭，這一爭就是大半輩子，而他大半輩子，感受到快樂和享受的時刻，便是在兒子出生的那幾年，往後，就是無盡的絕望，和說不出口的後悔。
    如今，女兒的性格和他一模一樣，如何教都教不聽，越不順她意，她便越暴戾，這些年在她手上過過的人命，她背後所做的事情，都不敢細想。
    即便自己再無德無能，也明白一個當權人該是什麽樣子，絕不是這種暴戾的性子，草菅人民的做法，讓整個南蠻的百姓都生活在恐慌和水深火熱之中，這樣的當群人，隻會帶著整個族落一步一步走向滅亡。
    逞能的這些年，自己是什麽後果，阿舍裏苦不堪言，哪怕阿木莎再不聽話，他也不希望唯一的女兒和自己一般，時過境遷，方才醒悟。
    一年又一年，家裏就像是中了魔咒一般，他不願承認，正如那些人私下所言，這是他的報應，是他強求非己之物，上天給的懲罰。
    可他們崇拜仰望的真的是他阿舍裏嗎？還是他背後的權？
    立在阿木莎後麵的青石亦目光閃爍，抬頭看了眼阿木莎，見她垂在一邊的手握緊又送開，默默移開了目光。
    阿舍裏忽略了底下人的來不及藏起來的表情，繼續說：“當年他說，我未有上位者的才能，但若我能一心向善，真心為民，也能有個不錯的結果。”
    “我如今的身體，想必諸位也都有了了解，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麵子不麵子，威風不威風的了，還能撐個幾年，也為可知，隻盼著在我有生之年，還能看著南蠻走上來，這些年，錯過了許多事，也做了許多事，可惜到現在，還是一事無成，我們南蠻龜縮此地，不能往前了。”
    突聞此話，阿木莎蹙緊了眉頭不解的看向上座的父親，說這般軟話，如此示弱，以前從未有過。
    部落族會並非是什麽稀罕事，所以被叫去的時候，阿木莎並未多想，當他是身體康複開一個安撫會罷了。
    起初倒是一切正常，說了說這些日子部落的事情，聊了聊他自己的身體，甚至還開了幾句玩笑，同下麵的人一來一往，大會的整個氛圍甚是鬆弛和樂。
    想了想，她說：“這些年南蠻一步步的自立出來，各家門戶都有自己的田畝活計，也不會再被人當做異類對待，有了人權、人格，這些都是部長的功勞，這如何不能算好呢？況且有巫醫在，咱們南蠻人才輩出，部長的病是有望能好的，還請部長莫要憂思過重，以免傷身。”
    一語出，眾人皆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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