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 起高樓(4000)

字數:8873   加入書籤

A+A-




    蘭疏影默了默,“六成。”

    “傀儡靈術呢?”

    “八成。”

    蘅蕪樂了:“不錯,不錯,孺子可教!唉我如果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話裏大有一股遺憾沒能收徒的悵惋之情。

    蘭疏影倒不覺得可惜。

    她曾經站在箜宿的左右,不下於七八次吧,蘅蕪從來沒有注意過她。可見就算時光逆轉,她專門跑去投奔,蘅蕪也不會收徒。

    蘭疏影半是打趣地說:“早認識有什麽好的?我怕那時候您覺得我天資驚人,一刀把我哢嚓了,我找誰喊冤去?”

    蘅蕪白她一眼:“胡說,像你這麽機敏謹慎、能屈能伸還貼心可人的,我帶在身邊寵著還來不及!”

    以不遠處的打鬥聲為背景,她這一連串的褒讚,著實有些詭異,蘭疏影厚著臉皮聽完,軟著一張笑臉謝過她高看。

    蘅蕪歎了口氣:“你比我運氣好。”

    她看向酣戰中的血族,一眼就看出主宰和他打得勢均力敵,而且主宰的力量源頭被切斷了,落敗也隻是時間問題,幽幽地說:

    “像你這樣的孩子,我活了這麽久,真是第一次遇見。”

    一串誇獎後麵又添了個“活久見”。

    麵對這個評價,蘭疏影愕然反問:“我怎麽了?”

    “你自己還真沒發現嗎”蘅蕪一臉無語,“你的靈識沾染太多血光,已經是個墮仙了。”

    “”

    從她的沉默裏,蘅蕪可能意識到了什麽,恍然道:“也是,你性子獨立又不愛與誰親近,應該是習慣獨來獨往的,是沒有老師吧,怪不得不知道”

    蘅蕪抬手摸摸她的側臉,算作安撫。

    再開口,話音就溫和多了,眼神還帶著說不清的情緒,仿佛是憐惜,又像透過她看見了故人。

    “想必你曾經有殺戮過盛的經曆,迷失了心神吧我們本身就是陰魂,更容易被負麵情緒影響。你能清醒地站在我麵前,我已經很驚訝了。”

    蘭疏影目露思索。

    “你還沒見過別的墮仙吧?想來也是,仙階本來就是金字塔頂尖的一撮,一旦發現了墮仙,原則上必須立即處死,以防造成更大的損失。

    我記得有次府主下令圍剿,一次出動了所有首座,最後我們被定在原地,眼看著墮仙一點點被燒死,才知道圍剿是假,殺雞儆猴是真。”

    蘭疏影眉頭一跳。

    這麽說,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已經遭遇過一次死劫?

    麵對蘅蕪問詢的眼神,蘭疏影組織語言,解釋道:

    “墮仙確實沒見過。殺戮是有過的,事後我僥幸遇到一朵無主的離火,或許是它起了壓製的作用,我並沒有失神太久。”

    “離火?!”

    蘅蕪控製不住地驚呼。

    細看,她臉色都發白了,指尖攥出一片慘淡,顯見是十分恐懼。

    “怎,怎麽會有無主的離火呢,那明明是府主才有的”

    蘭疏影推說不知道。

    蘅蕪盯了她幾秒,啞然失笑:“我就說你運氣好。”

    蘭疏影樂嗬嗬地笑了兩聲,心底卻有疑團生起。

    她是真不知道“墮仙”這個說法。

    按蘅蕪的意思,墮仙就應該沉溺殺戮,殘暴且沒有判斷能力,是破壞力很強的瘋子。其特征是靈識有血光。

    問題是她很清醒。

    離火,確實有刺激靈台清明的功效。

    但她對蘅蕪有所遮掩。

    實際上,那是她和南明鬥法的過程中被紅蓮強行扯回來的一枚火種。

    它是有主人的,典型的“身在曹營心在漢”,像是當街被拽回來的小媳婦一樣,折騰了她好一陣子。

    如果說離火幫她免於變成一個隻知道殺戮的墮仙,隻能說是把她一腔火氣全部轉到離火身上了現在回想起來,她確實短暫地清醒過一陣,還在那一戰後抽空安排了分離惡魂的計劃

    等等

    難道是奪情獄?

    蘭疏影呼吸一滯,冒出幾滴冷汗。

    那段全是黑暗和寂靜的日子,絕對是最驚魂的噩夢。

    蘅蕪繼續說:“你很快就能離開了,出去一定會有一番作為,可惜我是沒法看見了。”

    蘭疏影:“前輩對我很有信心。”

    “是啊,就算信不過你的能力,我也得信你的運氣。”蘅蕪掩口笑了幾聲,“就看你這份菩薩心腸,能活到現在也說明你得天獨厚。”

    “菩薩?”蘭疏影欲言又止。

    她總覺得對方在陰陽怪氣。

    雖然意思好像是在誇她。

    “我和你說個秘密吧你想過嗎,在我們前麵的那些,他們是怎麽隕落的?戰鬥型的嘛,能理解。可是總有人專注逆襲任務,還兌換過一大堆免責道具他們怎麽死的,嗯?”

    蘅蕪翻到仰臥的姿勢,唇邊掛著一抹嘲諷,不等她應聲就自己先答了。

    “我碰巧丟過幾個傀儡,看見了真相——是被燒死的。何清婉,周斯,道玄機,如夢全都是被離火燒死的。”

    一語道破,如同驚雷驟起。

    蘭疏影驚道:“是府主?”

    她差點脫口而出南明,好在及時改過來。

    蘅蕪也沒多想。她隻是不想帶著秘密去死,看這個晚輩很順眼,要是能幫到她,也是好事一樁。

    她以為後生晚輩們也該是跟她一樣,對府主又敬又畏,奉若神明。

    卻不知道蘭疏影早就抱著推翻寶座的念頭,哪還有敬畏?

    她對南明的行跡早有疑心。

    有些事情,她很久以前就想弄清楚,可是冥冥中卻總有一隻手,無數次在她接近真相的時候把她推遠一點。

    她不知道南明為什麽要收她當徒弟,為什麽總是找她下棋喝茶,總是默不作聲地觀察她當晝神首次提出她可能是那位的轉世,她差點就信了。

    好在從晝神的表現裏看出一點端倪。

    她咬定不可能,還真詐得晝神不再拿這件事騙她。

    沒想到,反而是南明被騙到了

    蘭疏影琢磨著,他跟衣冠塚紀念的那位古神,或許有過一段情要不然就是債。

    “我剛被帶進府的時候,有很多人一起接受考核,當時箜宿就在我旁邊府主提出的要求隻有一條,就是讓我們學會把怨恨收攏起來。你覺得這個難不難?”

    蘭疏影猶豫了一下,點頭。

    “對,不容易。”蘅蕪懷念地說,“我記得那時候有四十多個呢,烏壓壓一大片到最後啊,通過考核的居然隻有我和箜宿,後來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

    “其實我也想不明白那次是怎麽通過的。你要是多去問一些人,會發現大家都說不清楚。不過後來我就想透了。”

    蘭疏影:“嗯?”

    蘅蕪說的這些,都是她疑惑了很久的問題。

    她們的交談,漸漸多了一種老師授課的味道。

    她不知不覺坐直了身子,忽略掉吵鬧的背景音,專注聽講。

    “能被選進府裏的人,生前一定經曆過不好的事,要是留在人間,說不定就是一方禍害。就算是死後,要是壓不住了,被府主發現也逃不過一個死,難得很啊不過,這控製仇恨,其實並不是讓你去原諒那些傷害過你的一切。”

    “是當你有一天擁有翻盤的力量之後,是否依然能夠堅守本心,不要想著妄動這股力量,導致別人受到如你一般的殘害!”

    蘅蕪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明白了嗎?”

    “”

    蘭疏影若有所思。

    “就是說不能作惡。”尤其是,不能用進入南明府之後得到的東西去報仇?

    “也可以這麽理解。”

    蘅蕪頓了頓,說:“見過衣錦還鄉的人吧,窮人乍富的時候最容易輕狂。每次主係統頒發殺戮任務,都有5左右的人接到問心挑戰,這事你知道嗎?”

    “我聽說過,死亡率很高,而且誰也不肯透露裏麵的情報。”蘭疏影答道。

    “對,抽到問心就很麻煩了。他要獨自麵對自己的內心世界,他會以為自己回到生前那個位麵了,那裏沒有天罰之眼,沒有天道之子,一切都由著他!

    這次他想幹什麽都沒人管,腦子裏有章程,手裏有力量,這個時候啊,他會怎麽對付生前的仇人,其實決定了他自己還能活多久”

    蘭疏影忽然意識到,既然蘅蕪知道問心挑戰是這樣的,說明她經曆過,而且順利完成了。

    她不禁肅然起敬。

    “你要記住,不能肆意使用自己的力量,別把自個看得太高明,就算你踩在雲端上,也總有低頭往下看的時候。”

    蘭疏影連連點頭,十分謙遜受教。

    蘅蕪坐起來摸摸她發頂,沉默了一會,那隻手的力道也低了下去,她不太有精神,像是臨終前絮絮叨叨的老人一般。

    “不用太耀眼,真的不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要學著隱藏一部分,別動無謂的善心,更別想著掌控一切。

    要好好活下去,別去看那些年紀輕輕就爬得太高的人,他們背上黏著太多眼睛,有太多人拚命想要使絆子拽你下來,防不勝防”

    蘭疏影皺了皺眉。

    她已經不會被任務者使絆子了。

    因為她早就毀了分係統,南明還給她的那枚首座大印,她也送出去了。要是還有誰在算計她,就隻能是

    蘅蕪看出她在走神,另一隻手狠狠拍在她手背上,蘭疏影一驚。

    “好好聽著!”

    少女眼神凶得很,活像心血被她糟蹋了。

    蘭疏影老實地垂下頭:“是。”

    “你看鬱朵兒過得順不順,結果呢?”

    “死了。”

    “她不是第一個死在府主手裏的,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

    “有道理。”

    “他收容我們,本來就不是做慈善,既然是利用,必然要捏成他想要的形狀。”

    “沒錯兒。”

    蘅蕪差點被她氣笑了:“小東西,你是擱我這兒捧哏呢?”

    蘭疏影委屈地揉揉額角:“我怕您又說我沒聽,說了這麽多,口渴了吧,我給您端杯果汁潤潤喉?”她還真去了。

    蘅蕪接過杯子喝了半杯,隨手端著。

    “鬱朵兒,嘖,當年也是個可人疼的,琢磨人心思很有一套,別人爬到執法使平均也要四百年,她啊,隻用了一半不到”

    老對頭了,蘭疏影對鬱朵兒的發家史早就耳熟能詳,更知道鬱朵兒能爬起來,眼前這位可是出了不少力。

    蘅蕪當然也知道,她悔死了。

    杯子底一下一下輕輕磕著地麵。

    她說:“可我今天得告訴你,這些作不得準!搭了戲台子給她,她站上去咿咿呀呀的,底下有人捧是好事,能唱到底才是本事,她不行。”

    蘭疏影尷尬極了。

    她默默地想,順風順水的,好像也不止那一個

    因為她自己爬到執法使的位子,並不比鬱朵兒慢。

    蘅蕪說得對,她運氣好。

    大概,是把生前的好運氣全都挪到後麵了吧。

    敲擊的節奏漸漸低弱了。

    她意識到了什麽,愈發垂著眸子不願抬頭看。

    蘅蕪說了許多,乏了,單薄的後背靠著牆壁,臉上嘲諷漸消,大約想到了過去的什麽事,怔了一會,忽然問:“你知道箜宿是怎麽走的嗎?”

    蘭疏影答:“在歸墟隕落。”

    “哦那就跟離火沒關係了。應該不會太疼,挺好的你年紀輕,或許沒見過她,她就是個紙老虎,看著可威風了,其實一丁點傷都要躲著哭鼻子”

    蘅蕪眸中一片空茫。

    可能想了很多,但是什麽也沒抓住。

    杯子已經不動了,幾根素白的手指虛搭在上麵。

    對麵呼吸微不可聞。

    蘭疏影咬住下唇。

    就在她以為蘅蕪不會再出聲的時候,忽然聽見動靜。

    蘅蕪嗓音低啞,真的沒多少力氣了。

    因她離得近,勉強能從氣音裏分辨出一段戲詞:

    “金陵王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她等了很久,沒等到後麵的詞。自己哼了兩句,不是那個味道。

    抬起頭,眼圈有點發紅。

    她輕輕把那雙眼睛合上,身子放平,整理衣襟。

    最後對著屍體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

    “我明白的,多謝蘅蕪前輩。”

    蘅蕪的意識徹底消散了,說的那些話,是想勸她韜光養晦,修心為上。

    可是前輩你不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題外話------

    抱著飯盒下線之前還要黑一下好基友的蘅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