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2 番外 小野的世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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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鍾指在八點半。

    房子外麵的路上已經沒有人散步了。

    我要麽留在家裏,麵對兩個跟我爸媽長得一樣的、笑容可掬的成年人,要麽就跑出去。

    可能會迷路,被拐走,會遇到沒有腳的

    “小野。”

    媽媽給我切了一塊三角形蛋糕。

    她的頭發是金色。

    “媽”我抖著嗓子說,“你頭發真好看,像,金子”

    爸爸笑了起來:“你這孩子,今天嘴巴特別甜啊。”

    我覺得更冷了。

    比剛才在街上淋雨更冷。

    盲人姐姐說,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然後,我是不是還能見到她一次?

    她會幫我擺脫這些麻煩的吧

    媽媽往我手裏放了叉子。

    蛋糕一定很甜,那股甜味和草莓的香味熏得我頭暈,忍不住想到爸爸以前給我講的怪談——如果被奇怪的陌生人款待,千萬不要吃他們給的食物。

    說不定,那是被碾死的癩蛤蟆、腐爛的蜘蛛、洞裏的老鼠

    我猛地站起來!

    桌布掛在紐扣上,那塊漂亮的小蛋糕被掀翻了,奶油糊開一片,幸好,它不是那些惡心東西的混合物

    “小野?”爸爸皺眉的樣子很可怕,“你怎麽了?”

    “我頭有點暈,我想睡覺”

    媽媽給我量體溫:“好像有點發燒,我帶他上去休息。”

    我發現,她和爸爸說話的時候冷淡很多。

    她把我送到二樓,關上臥室門忽然抱住我,一個勁跟我說對不起,我愣了一下,順著她的手摸到自己後背,又涼又硬,像被貼了一層甲片。

    “這到底是什麽”

    她一直搖頭,哭得很凶。

    我推開她,讓她出去。

    鏡子裏,那些黑色石片反射燈光,我好像能聽見它們在笑我。

    “閉嘴!閉嘴、閉嘴!”

    鏡子被砸得四分五裂,照出無數片黑色。

    我的一切關於美好生活的希望,在紋身師到來之後,都毀了。

    爸爸又出遠門了。

    我想和他一起出門,他不同意。

    媽媽似乎辭掉了工作,每天在書房不知道忙什麽,我在垃圾桶裏撿過她的畫,畫裏的男人遍體鱗傷——他看起來很害怕。

    這又是不是真的呢?

    我看著鏡子。

    鏡子也看著我。

    這是大鏡子被砸碎之後掉到角落裏的殘片,隻有巴掌大,我謹慎地收著它,因為能在這裏麵看到另一個自己。

    那是,生活在另一個平行世界的我。

    他過得不好。

    因為他活在謊言裏:如果他不想被送回孤兒院的話,就必須幫他爸爸圓謊。我同情他,也同情那個世界裏的媽媽。

    對了,她的頭發是金色的。

    “你是真的嗎?”我喃喃說道。

    我看著鏡子裏的金發女人從吧台拿起一袋鰹魚片,她嫌棄地皺起眉毛,把它扔進垃圾桶。

    “你不愛吃鰹魚片嗎?”

    我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她聽不見我說話。

    當然,還是沒回應。

    爸爸回家了。

    下雨了。

    連續很多天都有雷雨。

    他們又在樓上吵架。

    電視裏說,各地都出現了一種危險動物。

    主持人在給我們示範怎樣戴眼罩。

    有兩個鄰居結伴出門買眼罩了。

    他們再也沒回來。

    “你已經瘋了!你會害死我們的我不會讓你害死我兒子!”媽媽在樓上大吼。

    我很亂。

    聽見她這樣說,我應該感動才對。

    為什麽,我會這麽害怕,就好像,馬上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我上樓敲門。

    書房的門沒關,他們在收藏室門口扭打在一起,看見我來,他們才分開。

    “上帝不會喜歡你們這樣”

    媽媽憤怒地打斷我:“我們都快死了,上帝到底什麽時候伸手拉我們一把?!你,別在這添亂,下去!”

    最後,是爸爸送我回去的。

    他拍著我肩膀說沒關係,有他在,我不會死的。

    我趕緊掙開他,生怕他發現我背上的東西!

    “我困了,爸爸”

    “睡吧,好夢。”

    “你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好。”

    我一夜沒睡。

    到了第二天早上,爸爸端著熱牛奶出現在我床邊,他很發愁,因為,媽媽瘋了。

    他把家具依次搬出去,把媽媽趕進空蕩蕩的兒童房。

    我忽然拉住他。

    “不要住這裏!不要讓她住在這裏!”

    “為什麽?小野,聽話,這是最適合她的。”

    我拚命求他換個地方,哪裏都行。

    他可能覺得我也快瘋了

    家裏的食物不太夠,爸爸端進去的飯比我吃的還少,我在新臥室裏找到一罐小餅幹,打算分給媽媽一點。她雖然瘋了,我覺得她看我的眼神還是很溫柔。

    多吃點東西,也許能治好呢。

    但是,我看到什麽?

    閃電的光,照在媽媽臉上。

    慘白,幹枯,死氣沉沉。

    爸爸在她身後,用一條長圍巾環著她脖子看見我,他慌了。

    “你殺了她”

    “你是個凶手。”

    我聽見自己冷靜地做出判斷。

    爸爸追上來解釋,我已經不敢留在原地了,那條圍巾質量很好——我不想被它勒死!

    雨夜,我跑出去,而且沒戴眼罩。

    總是有雨水掉到我眼睛裏。

    後麵不再有腳步聲,他不追了,我累得摔倒,然後看見一根盲杖。

    “救我”

    “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她說。

    “我看見的都是假的,對不對?”

    盲人姐姐把傘撐到我頭頂,說:“那是你看見的東西,為什麽要問我呢?”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如果美好是建立在謊言上,該選擇揭穿事實,還是一味逃避?

    逃避有用嗎?

    鏡子的碎片從我口袋裏掉出來。

    我在裏麵看見很多人的屍體,也包括爸爸。

    原來他已經死了

    我,也該接受現實了。

    “醒了沒?喂,晚飯好了,你再不起來就沒飯吃了啊。”

    我費勁地睜開眼睛。

    “你是錢哥?”

    “這不廢話麽,你這孩子睡一覺怎麽把腦子都睡傻了,哈哈!”

    他推給我一碗泡麵。

    他說,這是他們陪我吃的最後一頓飯。

    “你們”

    我沒再問下去。

    他們一定不是普通人。

    或許

    這就是上帝伸向我們的那隻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