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疏影在蒙著暗紅色油垢的木桌上看了一圈，最後用指尖謹慎地拈起菜單冊子。

    這東西很厚，封麵和內頁都是不祥的純黑底色。

    封麵印著血紅圖案，像是一張人臉，左眼部位恰好被撕成兩半。

    她剛拿到麵前，鼻子湧進來濃鬱的腥味，就像打開了一壇密封百年的血漿。

    “請隨便看看，菜單上的全都有，客人想吃別的也可以告訴我。”

    老板的胖臉已經恢複紅潤，很好說話的樣子。

    他站在旁邊，神情和善，搓搓手，說了些沒意義的場麵話，像是店狹人少，招待不周還請幾位客人諒解，嗯，大致是這個意思。

    蘭疏影點點頭，翻開第一頁，專注地看起來。

    老板顯然吃定了他們逃不出去，慢悠悠地踱去後廚。

    裏麵不時傳出砍刀與案板的撞擊聲。

    咣當，咣當。

    每剁一下，灰馬甲和士兵就哆嗦一下，比案板上的肉還要緊張。

    跟他們相對的是裏麵那位——老板大聲唱起歌謠：

    “美味的湯，濃又黃，

    熱湯碗裏等人嚐！

    這樣的珍饈，誰不想進店來欣賞？

    午夜的湯，最美味的湯！”

    歌聲一浪一浪，後廚裏，龐大的影子照在牆上。

    人頭在漸漸變形，耳朵也向外擴張。

    如果蘭疏影看見，她一定會想起音樂家——不久之前，音樂家作繭自縛，在餐廳包廂裏自己喝了變形酒，結果變成一頭豬。

    但是湯鋪老板比他高端，身體還是人形的，腦袋在變，剁肉的動作是一點都沒停頓。

    歌謠的語調愈發癲狂，給聽眾一種心慌的感覺，好像他下一秒就會衝出來，把三位客人砍成一段一段。

    灰馬甲的牙齒在打架。

    他在蘭疏影對麵坐下了，抖動的白襯衫很快摩擦出一層暗紅。

    “有事？”蘭疏影抬眸。

    灰馬甲沒想到她會這麽平靜，以為她是因為沒聽說過這家店的事，無知者無畏。

    他陡然升起一點優越感。

    還有不太容易察覺的惡意。

    “你其實不用點菜，瘋大廚的店在王城已經開了幾十年了，他最拿手的是湯，這個一定要試試！”灰馬甲介紹道。

    “哦。”

    蘭疏影不想搭理他。

    這家夥明知道店裏詭異，還編出蹩腳的理由想騙她進來，心術不正。

    他說的話要麽無視，要麽按照反方向理解。

    ——湯絕對不能喝。

    實際上，她被瘋大廚叫破行蹤之前，就感覺到自己好像踩進了規則領域。

    這個店麵，應該是嵌套在童話鎮裏的次級小世界。

    通常是根據坊間傳說或者怪談衍生出來的，攻擊性很強。

    這種領域麵積不大，裏麵的怪物出不去，外麵的路人如果恰巧撞到它的規則條件，就必須進來，直到獲得了規則認可才能出去。

    既然不能走，她就體麵地進店，至少在表麵上，當個合格的客人，老板對她的態度果然比灰馬甲好多了。

    話說，她記得次級世界的規則一般都很粗糙，不知道有沒有漏洞可以鑽

    蘭疏影一邊琢磨著，目光飛掠過一行行菜名：

    爆炒心，香辣肝，清蒸肺，水煮肉片

    雖然她沒在店裏看到可能導致封章的畫麵，可她覺得這些菜名多半是殘缺的。

    缺的是什麽部分？

    嗬嗬

    她一目十行，很快翻到最後一頁。

    末尾的那個菜名沒寫全，最後一個字被黑筆狠狠塗掉了，一團墨跡周圍延伸出四個細枝條兒，它就變成了一個該減減肚子的x。

    把它連起來讀就是：烤全x。

    “唔”

    蘭疏影轉了轉眼睛，目光移到自己裹著兔毛的爪子上。

    好像明白了什麽。

    瘋大廚的歌謠唱到第三遍的時候，奶糖把這家店的具體結構發了過來。

    蘭疏影拿過來一看。

    前麵是擺著四套桌椅和一個櫃台的大堂，再加一個寬敞的後廚。

    總共竟然隻有瘋大廚一個怪物。

    她相信奶糖不會掃描出錯，那就隻能說明這家夥特別強。

    可是鬼瞳剛才看過，他的數據隻是比她這具身體高三倍，理論上說，可以試試打一架

    突然，後廚與大堂相連的門簾子被擠開了。

    裏麵探出一個碩大的豬頭，對著他們問：

    “客人們，想清楚吃什麽了嗎？”

    這是瘋大廚的聲音。

    他以本體跟他們坦誠相見了。

    蘭疏影默默看著他這顆大腦袋，一瞬間想到了祭祀時候用的三牲，被門簾子一隔，更像了。

    另外，她收回可以打一架這種話。

    變成豬頭怪之後，他數值突然暴增幾十倍，就這柔弱兔子的身體，給她嗑大力丸也比不上。

    “啊！”灰馬甲忙著忽悠兔子去踩坑，心裏有鬼，被瘋大廚嚇了一跳，連人帶板凳摔下去。

    可憐的木板凳直接四分五裂。

    瘋大廚眯起眼，一字一句道：“賠償金，十個銀幣。”

    灰馬甲趕緊摸出錢袋，如數放在櫃台上。

    豬臉拉開弧度，再次問出那個難倒過很多人的哲學問題：吃什麽？

    士兵在旁邊恍惚已久。

    他意識到自己進了個危險的地方，因此不敢多答。

    蘭疏影注意到他把打火匣緊緊捏在手裏，或許因為瘋大廚還沒表現出攻擊意圖，士兵也沒敢妄動。

    否則，現在她就能看見那三隻被魔法陣養著的大狗了。

    “老板”

    蘭疏影抬起頭，指著菜單最後一行說，“這裏怎麽沒寫清楚啊？”

    瘋大廚笑得很扭曲：“那你覺得這裏應該填什麽呢？”

    他一問出這話，她立即捕捉到一縷寒氣。

    殺意。

    她聳聳肩膀：“不太清楚呢，我不是廚師。”

    “一次都沒進過廚房嗎？”

    “唔，進過，但是做出的東西不合口味。”

    她把廚藝不佳這個意思表達得很委婉。

    瘋大廚被她逗得樂不可支。

    殺意消失了。

    她覺得這家夥好像更放鬆了，雖然他本來就很恣意。

    “我忽然想起一道來自我家鄉的菜，步驟很複雜，我從來沒做成功過。哦，倒也不是特別想吃我就是好奇這裏能不能做出來。”蘭疏影慢吞吞地說。

    瘋大廚被她激出了勝負心，傲然道：“隻要你能說出來！”

    “蝦仁豬心。”

    她無辜地眨眨眼：“這個能做嗎？”

    －－－－－－題外話－－－－－－

    歌謠是用愛麗絲漫遊仙境原著的唱詞翻譯改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