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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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如今才十二歲, 就是皇上登基以後才出生的。餘下的皇子們的年紀就更小了。
這些皇家事, 謝瑾華隻用三言兩語帶過,略微給柯祺講了講。但柯祺是讀過曆史的人,曆史總是有著驚人的相似。當今聖上已經快六十歲了, 太子都已經有三十多了,朝中的局勢接下來究竟會如何變化,真的很難說啊。此時的人均壽命不高, 如果皇上能在三五年內駕崩, 那麽太子應該能夠順利登基。而太子和長公主一母同胞, 謝大作為公主駙馬,整個謝府都是太子的天然盟友,自然也能平安。
但是, 如果皇上的年歲還長著呢?
再過幾年, 底下的小皇子都該長成了。太子難道要頂著個太子的頭銜直到老去嗎?大皇子和二皇子又能一直沒有野心嗎?等到了那個時候,和皇家的連係還算緊密的謝家又該何去何從?謝家似乎隻能上太子的船和德郡王的船, 但如果太子和德郡王之間相爭, 腳踏兩隻船的謝家又能有什麽好結果?
柯祺倒是不曾擔心自己。因為等到京中的局勢真的亂起來,那怎麽也得是四五年之後的事情了。按照柯祺的計劃, 那時的他肯定已經和謝瑾華和離。隻要脫離了謝府,他當然有辦法能夠保全自己。
柯祺擔心的是謝瑾華。既然姓了“謝”,謝瑾華就要永遠和慶陽侯府共進退。
不過, 柯祺不會把自己的擔憂直白地說出來。他要是現在對朝中的局勢侃侃而談, 那真的就驚世駭俗了。柯祺隻慫恿謝瑾華多置辦一些私產。隻要努力地發展自身, 日後事到臨頭才有更多的選擇。
謝瑾華卻有些苦惱。他從來就沒有做過要置辦莊子、鋪子的事。
“你可以把事情交給底下的人去做。”柯祺不動聲色地指點著他眼中的中二少年, “你手頭沒有人,那可以問府裏先借上二三管事,或者去外頭尋也行,隻要你會識人,能得到他們的忠心,就能把這些事情都交給他們了。當然,你也需要組建個忠心的班底。我瞧著厲陽就很好,你讓厲陽先曆練起來。”
處在謝瑾華這個位置上,他可以不用什麽都懂,隻要知人善用就行了。
謝瑾華若有所思地看著柯祺。
柯祺並沒有說得太多。盡管他和謝瑾華相處得不錯,但在內心深處,他至今沒有把自己和謝瑾華當成是真正的一家人來看。所以,在謝瑾華麵前,柯祺永遠是克製的。他說話時都習慣了點到為止。
天色將晚。
謝瑾華留著柯祺坐屋裏看禮單,他則跑去沐浴了。等謝瑾華帶著一身濕氣回來時,柯祺已經把禮單合攏放在了一邊。謝瑾華走到柯祺麵前坐下,厲陽站一旁幫他擦著頭發。這就是人力的烘幹機啊。
柯祺隻覺得謝瑾華的生活十分腐敗。
“有什麽格外喜歡的麽?”謝瑾華問。
柯祺雖把禮單完整看了一遍,卻真的沒選出幾樣東西來。他知道謝瑾華很喜歡古籍珍典,自然不會奪人所好。至於什麽珊瑚盆栽、寶石花樹之類的,謝瑾華雖然不那麽喜歡了,可那東西價值太高,柯祺覺得太燙手了。就算是木雕吧,那沉香木雕的東西也價比黃金!大家就不能送點平民化的禮嗎?
但柯祺知道謝瑾華是一番好意,他若是什麽都不要,隻怕中二少年心裏會不高興。於是,柯祺一臉真誠地看著謝瑾華,道:“我……我隻覺得這裏的每樣東西都十分襯你,給自己卻選不出什麽了。”
謝瑾華剛用熱水泡了澡,臉上的熱氣未散,聽柯祺這般說,他隻覺得自己的臉更熱了。
“他……他怎可以把話說得這般直白!”謝瑾華對自己說。
“柯少爺果然對我家少爺情深義重,這果然是老天爺安排好了的緣分。”厲陽如此想到。
柯祺見剛剛出浴的謝瑾華隻穿著單衣,又說:“這天還沒有徹底暖起來,你莫要貪涼。我去給你拿件外衣披著。”大約是謝瑾華身體有些內虛,他陽氣不盛便四肢易涼,洗澡時喜歡用溫度稍高的水,於是洗完澡以後總是帶著一身的熱氣,就暫時穿不住什麽衣服了。可是,謝瑾華又總是特別容易著涼。
“原想讓他自己選幾樣喜歡的,如今看來,還需要我幫他選。真是叫人放心不下。”謝瑾華對自己說,“這些金玉之物都太過俗氣,不過他手頭並不寬裕……罷了,我留下幾樣,其餘的都給了他吧。”
柯祺給謝瑾華披上了一件衣服,便也去洗澡了。
柯祺不常泡澡,他喜歡衝浴。因此,他總是洗得很快。因洗澡時需要赤-身-裸-體,他便不喜有人在身旁服侍,從來都是自己速戰速決的。柯祺把頭發擦得不再滴水,才踩著木屐回到了臥房之中。
柯祺剛把門打開一條縫,就見到了一幕意想不到的畫麵。
謝瑾華的頭發已經徹底擦幹了。他側躺在榻子上。厲陽蹲在地上,似乎在親吻謝瑾華的手。
柯祺迅速把門關嚴實了。
這、這……
“如果性轉一下,我是正室夫人,厲陽是通房丫頭,這算不算捉-奸在床?”柯祺擦了擦額角不存在的虛汗。他想象著性轉模樣的厲陽——一個像熊一樣魁梧的丫頭——隻覺得謝瑾華的審美很有問題。
柯祺繼續站在門口。他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不遠處的屋簷下站著幾個下人。柯祺看著他們發了一會兒呆。
“兩個男人能出什麽事!”柯祺迅速調整了心態,屈起手指敲了敲門。
“進來。”謝瑾華的聲音中透著一點點慵懶。
柯祺坦然地打開門,坦然地走了進去。厲陽還蹲在那裏,但這回並沒有抱著謝瑾華的手了,他正抱著謝瑾華的腳。柯祺仔細一看,就知道厲陽在幫謝瑾華修剪腳趾甲。所以,前麵是在修剪手指甲?
謝瑾華的腳很白,是那種並不是特別健康的蒼白。
估計是因為之前大病了一場,也或許是這個年紀的少年本來就有些雌雄莫辯,柯祺隻覺得謝瑾華的腳腕顯得過於纖細了,不太像是大老爺們的腳腕。厲陽手上的動作很輕,趾甲被修剪得整整齊齊。
“前麵見你開了門,卻又沒有進來……怎麽了?”謝瑾華問。
柯祺總不能說剛剛驚鴻一瞥誤以為謝瑾華和厲陽兩人躲在屋裏攪基吧?他身為直男差一點就節操崩盤了。於是柯祺扯著衣領揮了兩下,說:“剛洗了澡還覺得有些熱,我便站在門口散了會兒熱氣。”
謝瑾華不是第一次讓厲陽幫他修剪指甲了,但這是第一次被柯祺碰見。
他從小被人服侍慣了,因此並沒有覺得怎麽樣。
柯祺心中卻感慨萬千。指甲都需要別人幫他剪,就這樣還想去隱居?謝四真是太天真了!
謝瑾華眼神一轉,見柯祺的指甲也有些長了,說:“你的指甲也該修了,一並剪了吧。”
穿越以前,柯祺知道古代有所生之身源於父母的說法,所以他一直以為,在古代“剃發、剪指甲、剪胡子”等一係列把自己身體上的某一部分剪下的做法都是不孝的。但等到他真的穿越了以後,他才知道此時還有“甲為筋之餘,甲不敷截筋不替”的說法。也就是說,此時的人認為指甲是凝滯之物,不勤剪會抑製濁氣的外發。當然,指甲不是隨隨便便能剪的,需要挑一個黃道吉日。今個兒正好是吉日。
柯祺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說:“是該剪了。把剪子給我,我自己剪吧。”
“你自己剪?”謝瑾華非常吃驚,仿佛柯祺說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是啊!”柯祺有些茫然地說,“我一直都是自己剪的。有什麽問題嗎?”
“自己竟然能剪指甲?不會剪到手?”謝瑾華問。竟然有人能自己剪指甲!
柯祺覺得這話中的槽點太多了。他覺得是時候要讓謝瑾華這種從小被人服侍慣的壕開開眼界了。於是柯祺拿起小剪子,先剪左手的指甲。謝瑾華看得嘖嘖稱奇,嘴裏竟然發出了“哇”、“哦”等感歎詞。
柯祺剪好了指甲,把手放到謝瑾華眼前。
謝瑾華摸了摸柯祺的手,見指甲果然修得十分齊整,說:“你好厲害!”
“額……也沒有吧。這很簡單的!”柯祺說。
“你莫要謙虛了。”謝瑾華說。
“真的真的很簡單!你問厲陽,他的指甲肯定也是他自己剪的。”柯祺趕緊指著厲陽說。
謝瑾華狐疑地看向厲陽。
厲陽是個忠仆,巴不得主子能借著這一場天賜姻緣長命百歲,於是這位有著一張正直臉的忠仆撒了個善意的小謊言,道:“豈是人人都能如柯少爺這般厲害的?奴才的指甲一直都是叫同屋的厲桑幫忙修剪的。”在厲陽看來,兩位主子隻要能夠互相佩服、互相敬重,他們之間的情誼就會越來越深厚了。
謝瑾華繼續用一種“你不要謙虛了,你果然太厲害了”的眼神看著柯祺。
柯祺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
嗯,謝府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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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能自己剪指甲!自己剪!”
“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一定是靠著勤學苦練才掌握的技法。”
“不錯,我果真沒有看走眼,他是個很有毅力的人。”
柯祺是個識時務的人,在自己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時,某些反抗將是毫無意義的。
謝瑾華白天睡得多了,現在就有些睡不著,忍不住借著喜燭的亮光打量著柯祺。因為婚事匆忙,又在熱孝中成親,柯祺穿的禮服是黑色為底的,空蕩蕩地罩在他身上,並不是特別合身。算算生辰八字,柯祺此時應該有十四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柯家的日子過得並不好,瞧著卻比實際年齡要小一點。
還是個孩子啊,謝瑾華忍不住如此想到。
柯祺也在打量謝瑾華。謝家人的基因好,謝瑾華也生得一副好模樣,喜燭的亮光仿佛在他眼裏落下了無數星光。隻是他到底病得厲害,瞧著非常瘦,那一截露在外麵的手腕很細,仿佛輕輕一掰就能斷掉了。據柯祺所知,謝瑾華和他同齡,兩人隻是在月份上有一點差異,那謝瑾華應該才十四歲吧。
還是個孩子啊,柯祺忍不住如此想到。
謝瑾華對著厲陽使了個眼色。厲陽心領神會,立刻走到櫃子前,從中捧出一個小箱子。然後,厲陽把箱子遞給了柯祺。柯祺不明白這對主仆是什麽意思,隻覺得少說少錯,於是疑惑地看著謝瑾華。
厲陽替謝瑾華回話說:“柯少爺,這是我家少爺一直以來的積蓄。您既然已經與我家少爺結契,這些就由您來保管了。”謝瑾華這個年紀,手裏還沒有什麽私產,不過是把這些年的月例和年節時得到的賞賜攢了下來。但就算是這樣,這箱子裏的金銀玉器加在一起,對於柯祺來說已是個大數目了。
柯祺明白了,敢情這孩子還是個結了婚就對著媳婦上交工資卡的好男人啊!
不過,一想到自己就是這個“媳婦”,柯祺又覺得有一點點心塞。
柯祺肯定不能收謝瑾華的東西,就把箱子還給了厲陽,厲陽卻擺手不敢接,於是他隻得起身把箱子放在了桌子上。他重新走到床邊坐下,微笑著說:“既然是四爺的積蓄,當然要由四爺自己收著。”
謝瑾華張嘴想說什麽,那一點聲音卻被咳嗽聲壓了過去。
柯祺趕緊站起來,往謝瑾華的身後加了一個軟靠。
謝瑾華下意識抓住了柯祺的手。他緩了緩,輕聲地對柯祺說:“你莫要客氣……這回是我牽連了你,若是我死了,你總要為自己的生活多考慮一下。這些東西都不值當什麽,但能置辦一些田地。”
柯祺沒料到謝瑾華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謝瑾華繼續說:“你放心,我死了是不會牽連到你身上的。你安心在府裏住上一年,平日裏可以跟著三哥一起去聽學。待到時機差不多了,他們會放你出府的。”按照謝瑾華本人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就在今天晚上,因此完全沒想過要成親。但謝大卻不願意放棄,有一絲希望都要牢牢抓住。
謝瑾華本以為婚期會在幾日之後,畢竟此時才剛找到人選,婚事都沒有定下來。而那時他都已經死了,婚事更不可能被定下來了。卻沒想到他不過是昏沉了一個下午,柯祺就已經被接進府裏來了。
謝瑾華是身不由己,柯祺更是身不由己。
因此,謝瑾華心裏對柯祺存著愧疚。他自己看破了生死,不意味著柯家的少年就心甘情願。他能一了百了,但柯家的少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謝瑾華之所以把積蓄都留給了柯祺,並叫柯祺跟著府裏的少爺去上學,都是想要讓柯祺以後的日子好過一些。但這樣的安排並不能抵消謝瑾華心裏的愧疚。
柯祺明白了謝瑾華話中的意思,然而他心裏卻知道這種事情怪不到謝瑾華頭上。柯祺最想怪的人是他那個已經死掉的爹。此時的人重迷信,於是生辰八字這種東西是非常私密的,往往不為人所知。要不是柯主簿聽到了風聲眼巴巴地把柯祺的生辰八字送了上來,慶陽侯府能知道他柯祺是哪根蔥呢?
現在婚都已經結了,柯祺不願意繼續怨天尤人,心裏對謝瑾華就沒有什麽惡感。
“四爺,我是個直腸子,不妨和你說句實話吧。”不管柯祺心裏是怎麽想的,他的臉上都是一片真誠,“我是個庶子,爹已經去了,嫡母為人不壞,但萬萬沒有繼續養著我的道理,因此我本該被分出府去自己謀生了。在這個當頭能夠被侯府瞧中還真是我的運道。別的都不說,我嫡母已經把我舅家的賣身契俱都給了我,他們很快就是良民了。我心裏非常感激。所以,四爺您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啊!”
“你能這麽想也是好的。”謝瑾華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心中卻是一歎,這孩子太單純了啊。如果他是柯祺,平日裏低調過活,不過是想叫親爹嫡母看在他聽話的份上能對他稍微好一點,卻還是被賣到了侯府中給一個快死的人衝喜,他心裏說不定早生出了不滿,哪裏還願意真心實意地祝福別人呢?
柯祺把謝瑾華的手放回了被子裏。
“不過,我的積蓄還是要交給你的。厲陽,你把鑰匙交給柯……”謝瑾華抬頭看向厲陽。
“您叫我柯祺就行了。”柯祺趕緊說。
謝瑾華笑道:“那你也莫要對著我用敬稱了,我比你年長數月,你就叫我一聲哥哥吧。厲陽……”
柯祺總覺得自己被占便宜了。他麵上乖巧地笑著,心中卻是一歎,這“哥哥”太心善了啊!如果他是謝瑾華,生於富貴,長於安樂,從未受過什麽苦,卻病得快要死了,那他心裏說不定充滿了憤世嫉俗,怎麽可能會替別人想得如此仔細呢?都說侯門院深,沒想到侯門中也能養出這麽單純的孩子來。
謝瑾華和柯祺互相把對方看作了一朵純潔無垢的白蓮花。
厲陽卻傻愣在那裏。
謝瑾華又叫了一聲厲陽。
厲陽這才回過神。他抽了下鼻子,說:“主子!您竟然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柯少爺果然是您的貴人啊!”謝瑾華往往說不上三個字就要喘一下,然而他剛剛卻對著柯祺說了好幾句完整的話了!
厲陽的聲音中帶著濃重的鼻音。他隻比謝瑾華大了一歲,身量卻已經長得和大人差不多了。此時這位魁梧的小廝竟忍不住背過身去擦了擦眼淚。他有一種預感,他家的少爺啊,一定能轉危為安了!
謝瑾華愣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動了動手指。他和柯祺的手握在一起,這一動,相握的感覺越發明顯。柯祺沒見過謝瑾華病得最厲害時的樣子,在他看來,謝瑾華現在依然病得不輕,但是聽這小廝話中的意思,謝瑾華這就算是好一點了?於是,柯祺根本不敢再鬆開謝瑾華的手,反而還攥緊了一些。
既然穿越這種事情都發生了,說不定衝喜真的能夠救命呢?柯祺非常唯心地想到。
柯祺的手很暖和,謝瑾華隻覺得那股暖意透過自己的肌膚一直傳到了心裏。謝瑾華忍不住朝柯祺看去。人在生死麵前總是顯得無比渺小,但如果真的看到了一線曙光,那麽他們又會變得無比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