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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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著一鍋沒有愛的麵條,邵瑞倒是和謝瑾華走得更近了。

    邵瑞一直有心要把自己的好友葉衡介紹給謝柯二人認識, 等到他知道這幾月在書院中漸漸流行起來的後榮殺就是柯祺和謝瑾華一起弄出來的東西後, 他心中越發佩服, 逮著機會便領著葉衡上門了。

    這一日是雲淡風輕的好天氣。

    邵瑞領著葉衡進了小院。葉衡心中有些緊張。若是在半年之前, 他用才華開路,見了誰都不會露怯。隻是這半年以來,他在學院中的名聲實在不好聽,時時接觸各色的眼光,他被迫變得內斂許多。

    若不是邵瑞一再相邀,葉衡是不願出來交際的。

    邵瑞明白自家好友的為難,就打算說點什麽好緩解葉衡的情緒, 指著牆角下的一盆植物,道:“正平兄,你瞧那蘭花長得多好!也不知是什麽品種,葉子竟這麽細,但細有細的妙處, 瞧著頗為雅致。”

    葉衡定睛朝那盆植物瞧去,見它鬱鬱蔥蔥確實長得很好。

    邵瑞在這之前已經當葉衡的麵說了很多關於謝柯二人的好話, 當然了,他也在謝柯二人麵前說了很多關於葉衡的好話。他真心希望兩方能一見如故。此時, 邵瑞不免又替謝瑾華吹了起來,道:“什麽樣的人兒養什麽樣的花,你隻瞧這蘭花就知道謝弟有多雅致了。”他如今已經能和謝瑾華稱兄道弟了。

    葉衡見邵瑞說得認真,心中一時覺得哭笑不得。

    柯祺從屋內走到了門口, 笑道:“我說邵兄怎麽站在院子裏不進屋來了,卻原來是在賞蔥啊。”

    邵瑞趕緊指著柯祺對葉衡介紹說:“這位就是我常說的柯弟,也是一位妙人。柯弟,這位是葉兄,他已有功名在身……等等,柯弟方才說了什麽?賞蔥?什麽蔥?”邵瑞覺得柯祺似乎說了個陌生字眼。

    柯祺笑而不語。葉衡此刻是一點都不緊張了。他出身於耕讀之家,雖說爺爺那輩就是識字的,父親更是有過功名,但他們一家人到底還是靠種地過活。他笑著說:“那不是新品蘭花,那是一盆蔥。”

    “叫葉秀才說中了,這不是謝哥哥種的蘭花,是我種的用來煮麵的蔥。”柯祺對著邵瑞擠了擠眼。

    君子愛蘭,柯祺卻對蘭花沒什麽了解。他仍記得,在自己念大學時,學校裏一位老教授有盆特別寶貝的春蘭。在那時的柯祺看來,春蘭開花前看上去就是一盆韭菜,開花後則迅速枯萎成一堆枯草。

    就算是穿越後惡補了很多關於這方麵的知識,對於柯祺來說,蘭花依然沒有一盆小蔥可愛。

    柯祺領著邵瑞和葉衡進了屋子,謝瑾華起身與兩人見禮。一番客套交流後,四人都表示不需要再互相用敬語了,大家隨意些便好。他們四人中隻有葉衡一個人是有字的,他原本就已經和柯謝二人有過數麵之緣,此時見他們確實禮貌周到,而不是看在邵瑞的麵子上虛與委蛇,便說可以稱呼他的字。

    有才華而又品性正直的人之間大約都會惺惺相惜。葉正平隻覺得與柯謝二人相見恨晚。

    葉正平原本不打算把那些糟心的事情說出來,畢竟此時的人都很講究“家醜不可外揚”。可他轉念一想,若他堅持要救姐姐和姐姐所生的外甥女脫離苦海,那麽整個事情勢必沒法靜悄悄地進行,遲早要傳入幾位好友的耳中。那他不如在此時就先把事情說了,莫叫友人們聽得那些風言風語為他擔心。

    葉正平能進秋林書院,全憑他的才華。他的家境隻能算是一般,雖然父親有過功名,但父親早早就因病去世了,且父親那場病把家底耗得差不多了,葉正平是被母親和姐姐二人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他姐姐年長他七歲,一直很照顧他。自三年前,葉正平的母親也去世後,他就隻有姐姐這個親人了。

    葉姐姐在十年前嫁去了郝家村。她出嫁時,人人都覺得她結了門好親事,因她丈夫郝發才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這郝大善人的口碑極好,無論哪家有點什麽難處,他都會出手相幫,村裏村外多少人都曾受過他的恩惠。就是葉家,也是因為受過郝發才的幫助,葉母敬重他的人品,才願意嫁了女兒。

    然而,等葉姐姐真和郝發才過起了日子時,才意識到事情根本沒有那麽簡單。

    “……他確實是個好人,助人時不求回報,卻真不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姐嫁給他的第二年就有了身孕。待到秋收時,他是善人,要幫同村的其他人家裏搶收,結果郝家自己的地就隻能由我姐獨自來收,那時我姐已經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了,因一人忙地裏的事,生生把孩子累掉了。”

    葉正平對此很自責。他那時和母親一起忙著收葉家的地,想著郝家的地不算多,郝發才肯定一人收得過來,於是沒想過要去郝家幫忙。而葉姐姐生怕家裏人擔心,也沒有給葉家傳信。等她小產後,葉家才接到消息。早知道郝發才竟會叫妻子挺著那麽大的肚子下地,葉正平說什麽也要去郝家待著!

    就這一件事,葉正平就隱隱覺得郝發才有點靠不住了。葉母更是隱晦地對女婿說,葉家人絕對不攔著郝發才去做好事,但做好事也要有分寸,天底下哪裏有為了幫助別人而把自己妻兒累壞的道理?

    郝發才對著葉家人連連保證,一定會照顧好妻子的。

    他也確實對葉姐姐不錯。

    然而,等到郝發才又去做好事時,葉姐姐依然是被犧牲的那個。

    “……我姐姐在六年前生了女兒。她懷孕時,家裏養了兩隻能下蛋的母雞,按說是不缺雞子吃的。隻是當時郝家村內恰好有位婦人也懷著了,那戶人家裏窮,郝善人就日日給那家送雞子,倒是叫我姐沒得好東西吃。好在我擔心他不能照顧好我姐姐,就讓母親去郝家村住了一段時間,結果母雞下的蛋確實是留給我姐姐吃了,然而他卻悄悄給那家送了錢。等我姐知道這件事時,家裏的積蓄已經空了。”

    錢散了,還能再賺回來,然而人命呢?

    大半年前,葉姐姐生的女兒,也就是葉正平的外甥女,郝萱兒不小心落水病了一場。小孩子起了高燒,結果葉正平送去給郝萱兒看病的錢又叫郝發才散出去了一半!那時候郝萱兒的病還沒有好!葉正平覺得忍無可忍。再怎麽做好事,也該有限度吧?郝發才這是割了自己妻女的血肉在喂養別人啊!

    郝萱兒的肺上留了病根。郝發才卻大方地原諒了那個把郝萱兒推下水的頑童。

    葉正平氣得將郝發才大罵了一頓。

    然後,葉正平的名聲就臭了,人人都說他忘恩負義。

    書院裏正好有個書生也來自郝家村,這事便傳到了書院中。

    “這樣的人……他倒是成就了善人之名,又何必娶妻生子禍害別人?”謝瑾華皺著眉頭說。

    葉正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娘有回趕集時,在路上重重摔了一跤,是郝發才把她背回來的。他上門提親時,我娘見他態度誠懇,又有好名聲……早知道,當初就該用銀子謝了他,然後一了百了。”

    葉家姐姐不是不能過苦日子。她可以省吃儉用,可以一件衣服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可以讓丈夫盡一切所能地去幫助別人。但是,郝發才已經沒有原則了。他根本看不到妻女的生存需求。

    葉正平想要叫姐姐和離,可是葉姐姐卻又不願意連累弟弟,還打算繼續死撐下去。

    很多人說葉正平忘恩負義,他們當然是有理由的。郝發才既然如此熱衷於做好事,那些被幫助的人肯定站在了他這一頭。要是不站郝發才這頭,難道這些受過幫助的人要把吃了的雞子花了的銀子都吐出來還給郝發才?怎麽可能!人人都是自私的,而他們幫郝發才說句“公道”話,又不費什麽力氣。

    善人沒有錯,錯的自然就是葉正平了。

    更何況,郝發才當年還有恩於葉家呢!

    而且,在現在的主流價值觀中,丈夫是一家之主,外人根本沒有權利幹涉別人的家事。

    此時的女人社會地位太低了。在《三國演義》中,有個叫劉安的人,因為無肉招待劉備,就殺了自己的妻子給劉備吃,騙劉備是狼肉。等劉備知道真相後,竟十分感動,還想帶劉安一起去拚前程。

    劉安卻拒絕了,說自己本來也想跟著劉備一起走,但他還有個老母親,因此不能遠行。

    於是,在羅貫中的筆下,殺妻的劉安非但不是一個變態,還是個不求富貴的大孝子!作者對劉安的描繪是正麵而積極的。故事的最後是怎麽樣的呢?曹操聽說了這件事情,很欣賞劉安,給了孫乾一百兩金子讓他賞賜給劉安。也就是說,劉安被當成是一個義士,他的殺妻行為變得是可以歌頌的了。

    這個時空中雖然沒有了《三國演義》,卻依然存在著類似的道德輿論。

    妻子僅僅是丈夫的附屬品而已,等丈夫需要時,就應該隨時準備好奉獻一切。所以,除了葉正平這個親人,其他人都不會站出來幫葉家的姐姐說話。在那些人看來,郝發才不嫖不賭不打老婆不睡寡婦就是個好丈夫了,葉正平要為姐姐斥責郝善人,他就是忘恩負義。而真正的忘恩負義之人,比如說柯主簿,他對不起宋氏,人們最多隻會說他內帷不寧,很少會真的大張旗鼓地站在道德層麵批判他。

    柯祺幾乎是瞬間就弄明白了這裏麵的勾勾繞繞。

    “和離也不容易……你不如找個大夫配點藥,偷偷給那位善人灌下去,也不要他的命,就是叫他在床上躺幾個月不能下地而已,然後騙他身患絕症命不久矣。在這幾個月中,你讓你姐姐隻管哭窮,就說家裏的一切都給善人看了病,已經一無所有了。然後,你再讓你姐姐推著善人去善人以前幫助過的那些人家借錢,看看那些說你忘恩負義的人中到底有幾個真願意把錢借出來……”柯祺笑眯眯地說著。

    “命不久矣”的善人一定會很絕望吧?他那麽熱衷於做善事,卻枉顧妻女的需求,這其實也算得上是一種另類的自私。真正的聖父是願意犧牲自己來成全大家的,而不是犧牲妻女來成全大家。所以,郝大善人隻能算是一個偽聖父而已。若是絕望之中無人願意借錢給他,他大約就能好好清醒一回了!

    邵瑞聽得目瞪口呆,身為正人君子的他覺得柯祺這一計真是太毒了。

    謝瑾華皺起了眉頭,道:“柯弟……”

    在外人看來,謝瑾華畢竟是侯門庶子,肯定在夫夫關係中占據了主導的地位。葉正平唯恐謝瑾華厭了柯祺的心狠手辣,趕緊說:“謝賢弟,柯賢弟能這般說,都是為了我。我心裏真是感激涕零……”

    謝瑾華點了下頭,說:“計是好計,隻是柯弟說的那種不傷身卻能叫人臥床不起的藥不易得。”他之所以皺了眉頭就是因為苦惱於此事。他手裏終究是沒經營出來什麽人脈來,這時候竟然幫不上忙。

    邵瑞兩眼發亮地看著柯祺,這計雖毒,卻毒得恰到好處。他之前一直想要幫好友走出困境,卻不知道要如何去做,若直白地將葉正平的苦衷公之於眾,反而叫人看足了笑話。此刻,他豁然開朗了。

    柯祺卻未曾注意到邵瑞的眼神。在謝瑾華說話時,柯祺就認認真真地瞧著謝瑾華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麽,柯祺硬是從謝瑾華剛剛那句話中聽出了幾分“你若要殺人,我得想方設法幫你埋屍”的意味。

    葉正平是四人中年紀最大的。他心思細密,原本還擔心柯祺會惹了謝瑾華不高興,於是心裏既感激柯祺又替他擔憂,而現在見謝瑾華沒有埋怨柯祺的意思,葉正平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神不知該落在何處比較好。不能再看向柯祺,也不能再看向謝瑾華,畢竟……非禮勿視啊。

    奇怪啊奇怪,明明他們也沒做什麽,兩人隻是對視而已,怎麽就叫人覺得非禮勿視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竟然真的把愛麵賦寫出來了,都是銀才啊!我給母上念了你們寫的詩,母上說,江山代有人才出,是她輸了。